日出之後,終是看清了山廓。同於鹿林迷途的鬆平大人與八條宮親王一行人,也終是等來了朝陽對生命安全的最終宣告。鬆平大人先是命屬下於林地留守,又與親王殿下一起登上了西麵險峻的山崖,迎著朝霞一道議起了政史。別看這八條宮親王年級不大,卻自古英雄出少年,其對政史的獨特視角與出其不意的謀略,無不引發了年長的鬆平大人陣陣羨妒。
“親王殿下,您想過接任後水尾天皇,成為下任天皇嗎?”麵對他的笑而不語,鬆平大人隻好接著說道,“此事也不便相瞞了。您若是有意接任天皇之位,幕府自當竭盡全力相助!”
見他鄭重其事的模樣,年輕的八條宮親王竟調侃著笑答:“我若不願呢?”
“您若不願,幕府便會第一時間稟報天皇陛下,八條宮親王殿下於八王子城山狩獵途中,遭猛獸圍攻而失足落崖,不幸仙去。”鬆平大人緊逼一步上前。
見他笑得更加狂妄肆意,鬆平大人心底反倒暗暗佩服起這位少年親王的膽量來:“當然,這雖為幕府之意,但殿下既知在下的叔父畢生為公家效力,作為私交,在下也必定助您平安歸去。”
不曾想,親王竟又露出了一絲詭異地冷笑,不屑地答道:“繼任一事,無論我決定與否,幕府想要的無非就是牽製於公家罷。”片刻又緩緩收起笑容,進而言之,“但是,鬆平卿,你究竟又想得到什麼?”
麵前的少年親王平日裏看似敦厚平和,今日麵對城山政變竟表現出如此膽識,想必早就洞悉了幕府的心思。麵對如此質疑,鬆平大人自然臉色驟變,無言以對,隻得示意身後留守的藏左兵衛少誌帶領眾侍衛上前圍剿。
八條宮親王殿下眼見前為武士包剿,後為懸崖峭壁,再無退路…
當鬆風掠過平靜的羅鳶湖,見有雪鷺棲於船舷,泛白的雲層揭開早到的朝霞,那雲霧裏捉摸不透的一點溫存便喚醒了酣睡的她。待到揉開惺忪的睡眼,早已不見身旁伴著的人兒,冰冷的榻上亦失去餘溫,隻留下一抹落紅。想來昨夜的恩寵,終究隻是一場薄幸的夢啊!隻好薄雲掩目,一笑而過。涼薄的指尖撩挑起枕邊散著輕微體香的褥袢,遂自離去。
想是擇了新奇處前去狩獵,景空院內仍不見將軍大人,繁鬧的侍衛車馬亦不見去向,成了一片凝靜的私宅。不曾想此時城山西麵鹿林的崖上,還對峙著少年親王與一群圍剿的幕臣。黑紫的下裾迎風舞動,臉上隻是略帶邪氣地冷笑,步步退向身後。“花欲開兮遂自開,風卷雨落豈奈何,日出日落兮定埃塵。”境況如此落魄,竟仍不忘吟唱起和歌。而鬆平大人的心裏也著實有點焦慮,他若真是投崖仙去,恐怕幕府隻會責怪自己無為,天皇那裏也委實無法交待。可偏偏眼前之人,又抱著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心態,機關算盡也沒料想此人竟有如此胸襟。
繼而,身後的林中又遠遠傳來悠揚清脆的篠笛之音,和著沉重的車輦軲轆聲愈行愈近。“太行之路能摧車,若比君心是坦途。巫峽之水能覆舟,若比君心是安流。[1]”籲馬停車後,隔著八葉車前的白色幔帳,傳來女子清晰高亢的吟誦。八條宮親王頓時眼前一亮,明白了來人身份,及時止住了退步。
待車前女侍揭開幔帳,走出一位身姿嬌小的女子。見其一襲深紫色壺裝束[2],襲色腰帶,上係淺紫色魚袋,頭戴市女笠,濃密黑發逶迤及地,可人麵龐迎風若現,袖上隱約可見的龍膽紋付,無不昭著著清和源氏的後人身份。其人乃平安京少納言久我佑真,外祖母即是八條宮倉子內親王[3],母親被封為女王而降嫁於擅長篠笛音律的右大臣久我氏。雖說自身官位不高,卻可儀仗著母家的皇室地位與天皇陛下的厚愛而自居,這樣的女子想必便是佑少納言了罷。
“鬆平大人,父上右大臣大人常在‘久我水閣’[4]中提到您呢,嗬嗬。”看似嬌弱,一語既出的音色卻洪**人,呈現出萬般篤定的霸道之氣。
“在下有幸承蒙令尊大人抬愛。”聞此一說,鬆平大人自當恭敬地禮對。
無論如何,傳聞這位佑少納言曾於黃口之年成為八條宮親王的女房[5],又於及笄之年入天皇陛下的宮邸奉職少納言,文學造詣更是深得後水尾天皇的厚愛。若是得罪了這廂,幕府豈不更遭世人批駁。遂使了眼色,命藏左兵衛少誌領著眾人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