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風歇,消融一地岑寂。縱身處寒潭,分明春光裏。
自那日重遇之後,沈硯經常借故拜訪季府,與季嬋的牽絆越發深纏,年歲總算開始平順,好似一切都向昭華彼岸穩穩駛去……
然季府覆亡的消息卻陡然攥著涼意襲來,如同巨石擲入無紋的幽塘,在沈硯心底倏地卷起滔天駭浪,他多方奔走,奈何此時破局已晚,得來的答複,希望甚是渺茫。
凡事都有機巧,沈硯於絕路裏為季嬋謀著生途時,他又被拖入到另一個漩渦,他那同胞的兄弟歿了,他所謂的生母讓他重入吳家宗族,住進將軍府。
別人看來,或許是喜事,可於他,卻不過是含著些灰暗情緒不禁心生抵觸的泥沼。
他猶記得那日沈鳶到沈家見他時,妝容精致,裙服華豔,分毫不現痛失愛子之傷。
她端麗麵容淺淺餘著得體的笑,柔聲喚他硯兒,她怎麼叫得出口呢,這麼多年來,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卻作出這等親熱的模樣,若不是她的突然出現,他都快要忘了還有這麼個尊貴的生母。
“我的好硯兒,回來娘親身邊,爵位,功名都是你的,娘會給你想要的一切。”沈鳶說這話時,唇邊的笑意愈發深濃,好似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
“是嗎……”沈硯站在原地,指尖藏在袖裏攥得泛白,他很想讓她立時離開此處,當初毫不猶豫就拋棄他的人,如今到底有何資格又要他回去,那掩埋在心底多年的隱恨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可話在嘴邊又變了另一番滋味:“我要的……你都給我?那好,我要你救出季府的二小姐,季嬋。”
“季府……他們可是亡了你大哥的凶手,你怎麼能跟他們有牽連。”
沈硯手臂背在身後:“你做不到的話,就回去吧。”
“硯兒,你……”沈鳶闔目,胸腔劇烈起伏,獨餘沉默在空氣裏肆肆無忌憚的彌漫,良久,她終於睜開眼,頭昂的極高,仿若做了莫大的讓步:“好,你要求的我會辦到,但是相應的,你也要承諾我,以後,休得與她再來往。”
沈硯眸驀地圓瞪,片刻,話音從齒縫裏迸出,轉瞬就湮沒在了空氣裏,那聲“好”,他自己都已聽不見……
後來季嬋的消息斷斷續續的傳來,沈硯隻知她活著,與沈墨一處。
也難怪這沈鳶能在深宅裏獨掌一方天地,果真使得好手段。旁觀者的音珞有些事看得反而通透,像是那沈鳶原來也知沈墨對季嬋是不同的,竟然就此暗助沈墨,借他之手救出季嬋,做了順水人情的同時,又最大限度的阻斷了季嬋與沈硯聯絡的可能。
至此,沈硯算是被沈鳶徹底隔離出了季嬋的生活。
但,誌既相背逆,事亦難隨願。
那段暗潮洶湧的日子,沈硯雖一直被幽閉在將軍府裏,行動受限。他卻想了很多,他可以說服自己放棄,前提是他要知道季嬋此刻是否真的如願過著想要的生活。
若她過得好,他自不會去糾纏,若她時日難度,他又怎能作壁上觀。
沈墨京外府邸的動靜防得甚為嚴密,可隻要有人聚集的地方就會有弱點,多日暗中的捶敲,終於是送出了季嬋的消息。
是夜,沈硯在房裏踱了好些時辰,至香銷燭暗,晨鳥初鳴,他方才安寢。
阿嬋,你想離開嗎,我必會幫你……
沈硯不再抗拒,事事做足十二分,暗中積蓄著力量,他要得到信任,以將軍府主子的身份處世,一切問題解決起來阻力都會小得多。
像是助季嬋逃離的秘藥與熏香,都不是凡物,他若不是憑著這聲名,又怎能到手……
然而,若能償吾之所願,縱是舍了這一身榮華虛名,又算得了什麼……
年輪瘋長,柳暗花明,世事又從深淵攀至雲顛。
待浮華皆盡,願伴卿幽獨,沈硯與季嬋私許了終生,仿佛有滿目桃瓣時時沉潛,淺草裏聒噪的蟲鳴也頓成瑤佩流空之音。
都道韶華易逝,但我願意相信我們會這麼一直走下去,阿嬋,你此時會否也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