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輩子的債(2 / 2)

當然,不管我多麼不情願,我其實還是要依賴她的。我穿的衣服鞋襪,吃的飯菜湯水,交的學費資料費考試費,哪一樣不得靠她?她拿一個紅皮賬本,把我的每一筆花銷都詳細地記錄下來,說:“這些都算你借我的,等將來,你要記得還給我。”我簡直是震驚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娘?我不屑於和她多費口舌,還就還,有什麼了不起。

我更加拚命地念書,我可不想一輩子和她糾纏。但事與願違,高考時我離錄取分數線剛好差了一分。

為了盡早離開她,我決定到廣州打工。領到第一份工資時我隻留下了一百塊錢生活費,其餘的全部寄給了她。彙款單的附言欄裏寫:已還債XX塊。之後三年都是如此。

第四年公司要實行股份製,每個職工都要交兩萬塊錢入股,不然就視為自動辭職。我回了一趟家朝她借錢,沒想到她幹脆地說:“不借。你這麼大的人了,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

我氣得連夜就回了廣州。因為沒錢集資我被迫跳了槽。我沒再給她寄過一分錢,寫過一封信,打過一次電話。

我終於在勤奮努力中在城裏買了房買了車,又結婚生了孩子。她好幾次提出要來城裏看我,都被我借口忙拒絕了。

可她還是來了一次,就是這次我發現她老了,頭發白了一大半,耳朵變得有點聾,還咳嗽得厲害。

我沒想到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她回去後不久我就接到了二伯的電話,二伯說:“你娘死了,腦溢血。”

我是一個人去奔喪的。盡管我知道在老家,給至親奔喪不帶齊家人是件非常說不過去的事,但妻子嫌路遠不願意折騰,孩子馬上要期中考試,我也就沒有勉強。見我是一個人,二伯有點驚訝地張了張嘴沒出聲,二嬸卻不滿了,當即說:“到底不是自己生的,養不親。”

她的聲音不大,落在我耳裏卻像驚雷。

她真的不是我親娘。娘生我時大出血,我一落地娘就沒了。做貨郎的爹帶著我到處漂泊,到了她的村子,她一見我就喜歡上了,天天往爹跟前湊著要跟我親熱。那時候她還是黃花閨女,整個村裏數得著的黃花閨女,一雙眼睛賊亮,大辮子油烏烏的。

我瘋了似地搖著二嬸的手說:“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一直瞞著我?”二嬸說:“她結婚時就和你爹說好了,一輩子不生娃,把你當親生的帶。為了這個他們還離了各自的老家,搬到現在這個誰也不知道他們底細的村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