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擦亮了京都的一整片藍天,宮廷外牆的不遠處那很是有名氣的一座山丘上人跡寥寥,山腳下通的驛道兩旁茶館糕點攤子帳篷下依舊有成群納涼的過客在高聲談笑。
“要我說,這山呐,不該叫無名山,這無明無光明的,叫得多寒磣啊!”一個鬆著粗麻褂子衫領的大漢往遮陽帳篷外探頭看了眼青蔥鬱鬱的斜山坡。“你懂什麼!那邊的白臉書生說這叫‘天子腳下無名地’,個中緣道豈是我等莽夫能懂的!”同坐一條細腳長木板凳的青布衣漢子抻手扯著他的衣領拉回自己這端,木板凳總算坐得平穩了。
粗麻褂子大漢一聽不得了了,平素最煩的就是夫子書生嚼酸文,現還有人在這涼野地撒酸來了,圓眼一瞪眼珠子就翻著睨向斜對攤的芝麻糕店。果然有一大桌人圍著海聊,隱隱還聽到有叫“有理,有理”的,心下又是冷笑,這芝麻糕店什麼時候變成戲文館子都不曉得了,還“小生有禮”呢。舀起桌上的大碗茶水就一飲而盡,陶碗口粗糲的邊緣有不少暗褐色的茶水流出來,都沾落在大漢的絡腮胡子上。揮手有力的大掌拍了拍同坐的青布衣漢子那看起來不太壯碩的臂膀,“你且安生坐著啊。”就踢踏著芒草鞋往斜對麵去了。
壯漢一心想去戳破那個不見頭尾的白臉酸書生,壓根沒留意他一起身後,方才坐著的長條板凳“哢哢”地響了兩聲,揉著肩膀還來不及反應的那青衣大漢臀部就已經著地了。“我的親娘咧!這是糟的哪門子罪喲!”周遭回應他的是一片肆無顧忌的笑聲還有店小二迅速拉下來的黑臉。得了,這酒喝貴了。
在旁邊茶酒桌一直默不做聲的是兩個戴著長帳撩帽看不清臉麵的人,大京都什麼人沒有,看慣各種江湖俠客的做派,也不是多麼稀奇的事情。奇怪的是,這兩人對那張破爛的長條板凳似乎很感興趣,兩人交頭接耳一番,到最後竟然從衣袖裏掏出一綻銀子扔給了店小二。青布衣的漢子半晌才反應過來,正打算扯過兩位仗義俠客的長衣袖感激涕零一番,對麵的兩人一晃衣袖就走開了。跟著一看,竟是往斜對麵的芝麻糕店去了。尋思著要不要跟上,越想越不對勁,一拍腦門,別人這是衝著方才那莽撞大漢去的啊。
一陣籠著熱氣的風迎麵吹來,吹起了長帳撩帽的長帳一角,不過沒有任何人窺見裏頭的臉龐。丁香靠近身側低聲說,“水仙,你確定那個蠻夫就是江湖人傳的牛八刀嗎?他力氣看著是大,功夫底子可半點沒見著的。”水仙伸手撩開了長帳下緣半邊,露出尖細的下巴微動,“花千樹確認過的,錯不了,跟著看就是。”
她們口中提及的花千樹此刻就在離她們不遠的無名山上。無名山在皇宮東南方向直線延伸一處隆起,草木蔥鬱,鳥語花香,平素裏上山遊賞納涼的人不在少數,今日卻不同往時,各個山口都有幾個看守的高大身影,民眾都識趣地繞道止步。
半山腰上的一處涼亭人影浮動,在遠處守著的侍衛是聽不清內裏人的言語的,隻能通過動作服從指示。大紅色的衣擺晃開,漾出半圓的鮮豔形狀,它的主人有一道柔和帶韌的聲音,“錙銖入了宮,你就半點不著急?”坐在對麵的人容貌俊朗,隻眉頭輕蹙,聞言緩緩放下手中的酒杯,“花莊主特意找來不是就為了一個答案吧?今日城則兄與我特意遊山準備兩日後來此擺詩會,此番為了迎待花莊主,軒可是將城則兄都支開了,山下茶酒恐怕留不得多久,還請花莊主有話直言。”花千樹聽了直想笑,謝城則在山下茶攤隨便坐會都能撈得個話本說就,若是人多就更了不得了,擁者眾多還顧得著茶酒如何嗎?雲軒這小子不就怕他提這茬,他就偏要提。“你別扯那些,我就向你討一句話”,伸手來回摸著酒壺邊擺好的琴,“無論如何,你日後絕不能再傷她分毫。”
雲軒看著在對麵笑著撫琴的妖冶男子,如果他沒猜錯那烏木料子的七弦琴就是江湖人傳聲遠清越,能亂心智的凡心琴了。哦?這是在威脅自己。臉上露出笑意,心裏卻逐漸泛起了苦味,“我不會,也不必。七殿下英明神武定會護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