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兌一的低價得到了鞏家優良的麥種,父親高興了。當著家人的麵,他老說,“訂了門親事,咱全家一塊跟著從第沾鞏旺財的大光了。”

哦,從此以後我不能稱呼鞏旺財為鞏旺財了,他是我嶽丈,我是他女婿。雖然我沒見過他,但我倆是正兒八經的翁婿關係,馬虎不得。

說起沾鞏家的大光來,想想也是,父親給我訂親才花了幾個大錢啊,可一年光麥種就省了丁家多少普麥呀。丁家人確實跟著我沾大便宜了。不止這,父親還說,鞏家靈兒長得端莊秀氣,跟我模樣蠻般配的。不過那時候我沒見過靈兒,不知她是不是真就如父親所說的那般俊美。但父親說她長得耐看,那就是真耐看了。在我的眼裏,父親是見過大世麵的,眼眶可不是一般高。就是娘也對我說了,“從弟呀,魏先生可說了,靈兒有旺夫相,將來了,你可要好好對待她喲,她能罩住你,保你一輩子平安發財呢。這樣的好媳婦,可不是常人能遇見的!”

不過當時父親跟娘這些話我不大懂,但我知道我是有媳婦的人了,她是曹莊鞏財主家的大女兒,叫靈兒,她長得挺俊。就憑這一點,我就知足了。

鞏家的麥種果然名不虛傳,種在地下滿七天,剛冒頭的苗勢便顯得那麼富有朝氣。這是我跟父親親眼去看過的。父親雖是富甲一方的大財主,但他卻一輩子不曾離開土地。而我呢,從記事起,每到農忙時節便被父親從學堂裏揪出來跟著他上坡下地,看苗學農事兒去。

隻是我跟靈兒訂親後,我家的日子過得並不安生。我家日子過不安生的原因,是我娘的身子骨越來越差了。

我姥娘家住在泗水縣城裏,我姥爺姓孫。泗水縣城,小時候我跟隨娘去過多次。四周的環境,也都清楚。像是無影山,看周遭山勢緩慢上升,自打太陽一出來到落下去,無論山前山後皆無山勢自個兒形成的陰影兒,確是一座沒有影子的奇特山丘。古老的泗河,水勢緩緩,不知流淌多少年了。泗河兩岸的楊柳,柔柔擺擺,擺擺柔柔,也不知扭捏多少年了。我可沒少在泗河裏捉魚逮蝦,遊泳嬉戲。而來回我家與姥娘家的路上,還正好路過泗河的發源地——泉林鎮。我曾專門去看過泉林。那趵突、洗缽、響水、紅石泉四源並發的氣勢,看著可真盛大呀。據父親講,那氣勢絕不輸濟南的趵突泉。隻不過我雖幾次途徑濟南,卻無幸去觀賞趵突泉,不知到底哪個更好。

或許跟出身地有某種特殊的關聯吧,我娘是位極慈祥的人,對待下人極好,對待我們弟兄三人更是疼愛有加。

可那一年,西風呼嘯,落葉飄零,雜草枯萎,麥苗又苦青了。看節氣,進了寒冬季節。魯中山區的冬季,空氣幹澀,早晚清冷,娘更是臥床不起了。連父親也私下說,怕是我娘難熬過那個漫長的冬季了。我天天待在娘的床頭,寸步不離。可我待在娘的床頭不會幹別的,就知道抹眼淌淚。

一天,太陽壓山時,太平鎮上的魯大夫又來給娘看病了。看過病,魯大夫出屋時,我也跟出去了。卻見他連連搖頭,告訴父親說,“準備後事吧,也就最近幾天的事了。”附近最知名的大夫都說不行了,看來娘的病確實厲害了,我不由放聲大哭。父親上前就給了我一個大嘴巴,我不敢再放聲哭了,隻能躲到旮旯角裏繼續抹淚去。

父親派人到泰安城請大夫去了。可去的人還沒回來,娘便咽了氣。我娘可真配合魯大夫的診斷呀!

就這樣,我十三歲上沒了娘。

娘沒了,再看我們家裏,亂套了。可像我家這樣的大戶人家,沒了女主人,自然是要大操大辦的。父親也借機派人給鞏家傳了話:要靈兒進丁家門,來給未曾謀麵的婆婆,我娘披麻戴孝。並說了,完事後,靈兒就甭回去了,住在丁家也就是了。

這可給我嶽父鞏旺財出了個大難題。想鞏家雖非像我家般有錢有勢,但也不至於送剛滿十一歲的女兒來我家做童養媳啊。“別說是一個,就是七個八個小妮子鞏家也養得起啊,還說要陪他家二少爺住著,說得好聽,不就是做童養媳麼!”可想了半天,嶽父也沒想出別的好招兒。“既和丁家攀了親戚,親家母故去,人家提出要靈兒過門去披麻戴孝並留在丁家,也是合情合理的嘛!”

嶽父隻得答應下我家的請求,並親自送靈兒到我家來了。靈兒雖在鞏家是大妞,可嶽父卻沒像我家放任我般任她自由。到我家時,她可是橫豎草都沒捏過,連白麵來自麥子都還不知道呢。這也不能怪嶽父不放心,親自送她來我家了。

剛近丁莊的西頭,嶽父便瞧見父親派去迎接他們父女的隊伍了。嶽父看迎接他們的隊伍,也就是在喪事期間,如若不是我娘去世,想想必會更闊氣呢。可那天的場麵也夠龐大的,八抬的大轎,成對的騾馬,竄湧的人群,唯獨就是缺少紅紅的大花。嶽父再看看自個,就他騎驢馱來了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