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可路到底有多難走,沒有到過蜀地之人,永遠無法體會。
蜀地藏在群山中,四周皆為綿綿青山,向西便隻有莽莽高原,罕有人煙。南北翻過大山,便是雲南西涼之地,有能力越過群山者,唯有那些提氣縱躍如猿,翻山越嶺如履平地的頂尖武者方可,最不濟,也要武學修為過六品,體魄打磨至後天極致,才能有體力挑戰這數百裏無路的無盡大山。
而蜀地東邊原有古蜀道與中原連接,同樣建在九千大山內。據說修建古道時,如若是碰到前方懸崖峭壁,高崖深穀阻路,便隻能在陡峭崖壁上垂落下林中數人合抱的巨大古木作為路基,直插涯腹,再以鐵鎖相連,方能鋪設出僅供一人前行的木板山道。置身崖間山道向下望去,雲霧繚繞,當真是雲深不知所處。隻可惜道路過於狹隘,始終無法徹底打通蜀地與外界,新蜀道建成後,這條古路便漸漸被荒草淹沒。蜀國建國後,開國君王為了沿滄水修建新道,大肆征發蜀地壯年勞力,耗時二十一載,可謂是勞民傷財,不知多少征夫埋骨途中,不知多少婦人稚子盼來了一紙誥書,更不知多少白發蒼蒼的老人曾蹣跚徘徊村口門前,絕望等候那個永遠回不來的歸人!而十三年前,大漢鐵騎正是沿著這條新蜀道長驅直入,三日屯兵白帝關下!可若是沒有這條傾盡無數蜀人心血的道路,蜀地或許至今依舊是蠻夷之地,更妄論有著“天府之地”的美稱。
這世間事啊,功過是非,自有非議,便是史書記載,也不能道盡其中千秋。
桐柳鎮,踏出蜀道後的第一處人煙聚集之所,鎮子極小,僅有兩條主道自小鎮中橫貫四方。隻是作為蜀道西口,這裏倒是愈加繁華,便是雙層客棧,鎮子裏都建起了好幾所。甚至前些年大漢統一天下,蜀國更名為西蜀郡後,有好生意之人竟然在小鎮上建起了青樓酒肆,供來往客商休息放鬆。
畢竟當今廟堂之上大興文事,市井百姓就對這些文人騷客附庸風雅的煙柳之地極為推崇。而商人四處奔波,更是看重這些,有沒有文墨,夠不夠風雅,甚至能夠影響一樁生意的成敗,久而久之,那些嚐過青樓女子銷魂滋味的商人便更加流連其中,有沒有生意無所謂,到了一地必先尋煙花場所尋歡作樂一場方可。而那些往來的江湖武人,更是偏好酒色,故而這鎮子上的青樓酒肆生意出奇的好。
傍晚時分,雲氣漸散,有夕陽自天邊雲間探出頭,霞光燦爛。鎮子前的官道上,兩位老人並肩緩緩走來,其中一位青衫老者負手而行,目光堅毅,而另一人身材高大,一襲黑衫,身負粗布長物,正是下山而來的李忠軼齊鬆元二人。
這條路上往來行人頗多,不時還可見高頭大馬奔馳而過,有軍中驛卒,也有江湖俠客,可謂形形色色。即便因為馬蹄飛奔而揚起了漫天飛塵,兩位老人依舊不以為意,李忠軼眯著眼望向前方小鎮輪廓,感歎道:“這桐柳鎮,我一共來過四趟,好似每次都有些新變化。第一次是及冠後出蜀負笈遊學之時,曾路過此地。那時我還好奇問過一起的同窗好友,為何此地要叫做桐柳鎮,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踏上官道,看到路旁整齊栽種的棵棵桐柳,我便以為此地由此得名,後來我才知道,桐柳鎮已存在數百年,這官道旁的桐柳也換了一茬又一茬,兩者是否有關,無人得知。”
老人視線偏移,掃過路邊早已鬱鬱蔥蔥的樹木,高大挺拔,突然扭頭看著身旁一直默不作聲的齊劍首,笑道:“古人曾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你說這些木頭僅用十年時間便能長得筆直挺拔,寧折不屈,為什麼偏偏有人一生都要彎著脊梁骨過日子?”
齊鬆元斜瞥了老人一眼,不屑道:“人不為己天地誅,也就你們這種酸腐書生才會固執的死鑽牛角,滿口謬論。”
李忠軼拍著齊鬆元的手臂,哈哈大笑道:“其實啊,你齊鬆元也是和我一樣的固執之人,不然何以陪著我送死?”
老人突兀的大步前行,步履輕快,其中倒有幾分莫名如釋重負的意味。他也不管身後好友如何作想,繼續自顧自說道:“至於這第二次來這裏嘛,便是天啟九年陪君上巡視邊境的時候了。那時白帝關戰事已是十分吃緊,入蜀道路被封,不許有人進出,鎮子裏的人都傳言北漢的蠻子們要打到這裏了,紛紛舉家內遷,這裏極為蕭瑟。猶記得那時君上站在官道上,指著滿目荒涼對我說:‘天下大亂便會民不聊生,可戰後又有多少人會記得那些為他們戰死沙場的英雄?寡人敢斷言,此時定有無數蜀地百姓在心底罵寡人,罵寡人不該迎戰,更罵寡人是亡國之君,可寡人還是要打,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蜀國的脊梁,即便是背上這些罵名又如何?’,我當時一直覺得天下蒼生還是多明白事理之人,斷不會向君上說的那樣愚昧無知,可這些年我行遍蜀地,聽到那些市井庸人口中說出的話語,著實讓我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