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刻有“首山”二字的赤紅劍爐東邊,有一條廊道,右手邊是牆,右手邊是並列分割而出的三間小屋。
與帶著通透大窗的中央大廳和西邊那間隻有兩堵牆的獨特房間相比較,這條廊道與房間都過於陰暗了,廊道上隻有頂上一扇小小天窗,透光而入,使得走過時不至於無法視物。而杜宇推門而入的那間靠內小屋,也不過僅有一扇小窗,窗門大開,外邊有參天古木樹影婆娑。小屋內有一隻小床孤單影隻的靠窗擺放,床底放著一隻小木盆,兩塊白布毛巾隨意搭在上麵,邊上還有一張斷了一條木腿,下方隨意墊上兩塊石頭支撐的老舊木桌,一隻同樣老舊的木凳,除此之外,再無別物。
可神色恬靜的少年推門進入的那一刻,依舊心滿意足。
這個自幼便沒有享受過鍾鳴鼎食富家生活的蜀國王家子弟,貧苦慣了,又怎會對衣食住行這些瑣碎小事有過高的奢望?
少年坐在床邊,直到此時,一路上神情淡然的少年小臉上方才流露出真正的彷徨無助。他雙臂環抱胸口,靠著牆,腰間的木劍被隨意放在身邊那單薄陳舊的被褥上。他眸光迷茫無神,隻是仰著頭,怔怔望著天花板,良久未動。
也就隻有在這一人獨處之時,這個身世顯赫卻更顯可憐的少年才真正像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有軟弱,想依靠,隻是身邊,再也無人能依靠了。
搭在床沿的雙腿無意擺動,腳底有陣陣痛感傳入腦中,神遊天外的心思被強行拉了回來。麵容依稀可見當年蜀國王室風采的少年皺了皺細長淺淡如柳葉的好看長眉,少年老成的歎了口氣,起身拿起床底木盆,一瘸一拐出門,在廊道盡頭的水缸中盛了半盆水。
明明屋外便是一方池塘,池水也頗為清澈,可為何房中還要擺放這樣一個大水缸,少年不知,性子使然下,也不問。
回身時,那個站在池邊傴僂老人冷如冬窟,沙啞如梟的聲音傳了過來:“包袱中有一瓶金創藥,這才多遠點路,就成了這般淒慘模樣,到還真是精貴。”
老人的話,一如既往的難聽。
如同瘸腿老狗般艱難挪行的少年咧嘴一笑,心底沒有一絲惱意。邋遢老頭簡直比那街上道貌岸然的算命先生還要料事如神,竟然事事都在他預料之中,還真是神秘古怪。隻是不論什麼樣的話語從他口中蹦出來,即便是一番好意,也會讓人暴跳如雷。
杜宇彎腰脫下腳上草鞋,鞋麵與腳掌觸碰之下,又讓他疼得有些齜牙咧嘴。將那雙輕輕一抖便落下一層細灰的破舊草鞋放在一旁,然後伸腳入盆,一陣劇烈疼痛後,便是清風拂麵的舒爽感覺。
他輕舒一口氣,低頭望著腳邊泛起的醒目紅色和幾絲飄散在水中的血絲,沉默不語。
清風寨到這座劍道聖地那蔥鬱山林,還有那座高聳入雲的淩霄峰,上山下山間,這一趟何止百裏路,卻在兩日之內走完。他杜宇又不是什麼筋骨體魄打磨到登堂入室的六品武夫,更不是像莫浩然那樣縱身便能上雲霄的武道高人,這一路的疾行,他能夠堅持下來已是十分不易,至於這腳下血肉翻滾的淒慘模樣,情理之中罷了。
杜宇一直認為自己相較於其他十三歲的孩子來講,要早慧不知多少,也許是幼年經曆的緣故,也許是天生如此吧。不知為何,他此時突然感到眼眶中有淚水在打轉,心中也有一絲委屈。
可惜,再也沒人能夠讓他講述這些委屈了。
那這些有人嬌寵的孩子才能流露出的委屈淚水,還是輕輕憋回去吧。
少年擦幹腳上水漬,帶著線頭的毛巾自腳板拂過時,即便他的動作已經很輕柔,可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隻有在敷上那小玉瓶中的白色藥膏後,腳底的疼痛才減輕了許多。
杜宇眯眼感受著腳底傳來的清涼酥麻感覺,頓時對這種行走江湖必備的金創藥藥效大感驚訝。他側目望向一邊,那邊的床上擺放著一套黑色薄衫,在胸口處繡有一道金色標記,一柄精致長劍穿雲而落,像是天上之人擲向人間般。
這個好看的標記杜宇曾經見過,是在齊鬆元帶著袁希聲剛登清風寨時,袁希聲所著黑衫上,同樣有這樣的標記。袁希聲曾說過,這是天劍山的標誌。
隻是不知為何,當時那個氣機洶湧的高大老人雖然同樣一襲黑衫,胸前卻沒有這道精致穿雲劍,而且在淩霄殿中,他見到的那幾位高高在上的人物,身上衣衫也都顏色不一,無標無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