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外響起老人的嚷嚷聲,中氣十足:“你小子還不出來,難不成真是個小姑娘?要描眉畫眼?”
被打斷思緒的少年苦笑搖頭,連忙套上柔軟白襪,穿上那雙黑色牛皮短靴,站起身走了出去。而那雙草鞋和換下來的破舊衣衫,他已經整整齊齊疊起來放在床邊,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些東西,他不願也不舍得丟掉。
喜歡雙手負後彎腰而行的傴僂老人不知何時又回到那尊高山仰止般的赤色銅爐前,聽見少年走近的腳步聲,老人並未扭頭,而是眯著眼凝視著銅爐上的“首山”二字。
“我天劍山開山自今已有八百年,而這座新劍爐建爐至今,也有十餘個甲子,為門外那山上劍塚共計插入新劍三萬柄!”
老人的聲音,帶著一絲少年從未聽過的驕傲。隻是三萬柄劍,在那據傳遍插長劍十萬柄的劍塚之中,也隻占小部分吧。
老人扭頭望了望身邊換上一襲黑衫,手指不停摩挲著胸口繡金穿雲長劍的少年,一眼便看出他心中所想,嗤笑道:“你小子一定想說,三萬柄劍,還不到劍塚一半呢這種屁話吧。可老夫告訴你,這劍塚之中其他古劍新劍,都是天劍山八百年來曆代前輩自江湖收集劫掠而來,而且光是天劍山開山老祖一人,便帶回劍塚萬柄長劍,傾江湖大半劍爐大半劍,也不過那剩餘七萬柄劍而已,而且至少半數都是古人所鑄古劍,現在你還覺得這三萬柄劍少了嗎?”
少年目瞪口呆,然後猶疑問道:“老前輩,那些前輩奪人所愛,不好吧?”
老人扭了扭那顆頂著稀疏白發的腦袋道:“叫老夫孫老或孫爺爺,你小子這一口一個老前輩,聽著像是在刺人!”
他繼而又冷笑道:“什麼狗屁奪人所愛,在天劍山的規矩裏,劍客不配劍,就不配佩劍,能插入劍塚,是他們三生有幸!”
杜宇頓時咂舌不已,這天劍山不愧是劍道聖地,江湖劍門魁首,還真是霸氣。他悻悻然一笑,岔開話題又問道:“孫老,這銅爐為何名為首山啊?”
這個少年並未喊出“爺爺”二字,在他心底,這二字的斤兩實在有些重。老人斜瞥一眼,也不強求,既是不願也是不屑,他聲音加重幾分回答道:“因為這座銅爐在鑄造時,幾乎挖盡了首山之中所有精銅!”
“豫北郡的首山?”
“不然還有第二個首山?”孫老翻著白眼,不耐煩道:“你小子有什麼問題待會再問,先聽老夫講。”
“這尊首山銅爐高三丈二,寬一丈,底部有洞口直達地下,當年為修繕這座新劍爐,可花費了當時那些山上前輩的不少功夫時間,為了能夠引出地底火脈至地麵,這下方插入的那根銅管才是所采首山精銅真正所用,而這尊爐子,不過花費了些邊角料而已。”
身後少年有些呆滯的瞪著眼睛,先是上下打量了那高大銅爐,然後使勁望向地麵,好似能夠把地下望穿一樣。
孫老上前幾步,將幹枯右手手掌覆上那赤色銅爐的爐壁,喃喃道:“當年歐冶子的地火劍爐也不過開爐二十年便封箱閉爐,你已開爐六百年,也該結束了。”
老人突然怒目相視,寒聲自語道:“每代弟子必有一人要違心,一生不得下山,數十年畫地為牢,忍受著這人間煉獄般的劍爐,這種規矩,當真稱得上是混賬之極!”
孫老視線偏移,不著痕跡的掃了眼身後筆直站立,手指摩挲著腰間木劍的俊朗少年,輕聲道:“前人愚昧,代代有人明明不願,但又怕矯枉過正,由著這隻能錦上添花的劍爐燒了整整六百年,可老夫不怕!老夫不會再讓下一代再有人禁錮這裏數十年,我天劍山的劍客,就該仗劍逐鹿江湖,追尋那劍道巔峰,豈能在此孤獨終老?”
老人抬頭望向那通透大窗外的劍塚風光,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先輩:“曆代師祖師叔祖們,應該明白我所想吧。”
老人回頭,朝著赤紅銅爐邊努了努嘴,輕聲笑道:“你小子以後的任務,便是鑄劍時扇扇風,其他的也不需你做,無論是打鐵淬火這些繁雜工藝,都不是你學得來的,也不許你學!”
少年凝目望去,那邊爐壁上有稚童手臂粗細的孔洞十餘個,直通爐內。
隻是少年內心頗為訝異,這個冷言冷語,喜好譏諷的老人,方才竟然露出那般慈祥和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