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學第二個星期的第二天下午一點四十二分,電車經過紅棉中路哪塊超大的“勾通·從心開始”的廣告牌時,林彩衣麵無表情地望著車窗外。
那看似繁亂實則有序的十字街口之上,灰藍色的天空顯得很低,有層次分明的塊形雲。紅燈時,一片大而枯黃的葉從路旁的高樹上落了下來,它在空中無力飄轉,終被卷進車底,輾得粉碎。沒人看到。那遠在亞馬遜流域的一隻蝴碟扇動翅膀,會掀起密西西比河上一場風暴,這城市迷宮般的路上有很多人,永遠不知道自己會錯過什麼。
那時候,林彩衣一向覺得自己缺乏改變的勇氣。時時感到沮喪。她覺得人們總是不停地往前衝,以為前麵有很多東西在等待他們,其實,很多東西在他們身後。他們應該停下來,等一等被他們落在身後的靈魂。
她身後兩個高中生模樣的男生正大聲說著今晚的冠軍杯,隔行旁座穿著時尚的年輕女白領聚精會神的發著短信,前麵一臉溫柔的少婦輕輕拍著懷裏的嬰兒,隔行裝修工人打扮的兩個中年男人齊齊打著瞌睡。
廣場站,上了五人,下了二人;政府站,下了一人,上了三人。沒有座位了,林彩衣看到班裏的一個男同學杜銘遠,夾著書包,站在車頭處。杜銘遠身材瘦高,老是用手弄著新剪的頭發,心裏還在想著中午未能看完的NBA直播第四節,沒有看到她。
還有一個站方到學校,林彩衣卻突然起身下了車。
杜銘遠已被擠到後車門處,皺著眉頭,表情有些異樣的看著她。
他中午吃多了,坐車有些反胃。
想開口打招呼,卻又不敢。
她經過他,杜銘遠忽感肢體僵麻,覺得空氣仿佛變得凝滯了。對於她這個長得禍國殃民的同班女生,他每看一眼都心有戚戚,隻可遠觀,不能心褻。但是難有機會在電車上遇到,他目送著她,一直看到看不到止。“真是寧願被她看不起,也不願這樣被她無視啊!”杜銘遠想,什麼時候才能和林彩衣說上一句話?他手腳發軟,“難道整整一學期過去了,自已對這種傳言中的林彩衣之蠱還不能稍許免疫麼?”
沒什麼行人,盡是騎單車的學生經過。唱片店裏放著新歌,花店的盆花蓋著黑紗,報攤的老板豎起風衣領縮在椅上,YII的女店員坐在一起聊天,KFC裏的男服務生正在拖地板,林彩衣沿著校道慢慢走。
她漸漸大了,愈加鋒芒內斂,是美麗淩人又甘於寂寞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就連家裏人也很難知道。不知何時起,她的父母長輩已漸漸放棄想要完全主宰她人生道路的權利,什麼事都開始用商量的口氣,像今天晚上要去姑媽家吃晚餐--其實是有個回國探親的親戚想見見她。姑媽和堂姐都說放學時要來學校接她,最終還是姑媽爭到了機會。也不是沒幹預過的,隻是曾經幾乎失去她,都在害怕。然而有了機會還是要她露露臉,畢竟這樣的女兒是他們最大的驕傲。
她每一天,像每一個女生,上學放學,到了高一下學期了,除了校網上關於她的各種熱鬧帖子,稍許與眾不同的事從未發生,這自然讓人十分納悶。林彩衣仿佛有一種置身於外的學生生活,看似一個沒有太多故事發生的普通女孩。
她小時候的靈氣和初中時的驚豔都讓認識她的人料定必有不同凡響的未來,大家在等。乏味而重複的生活都過慣了,凡普羅大眾都很喜歡免費看戲的。等越久越興奮,走到哪裏都有獵奇的眼光。各人有各自的理想難於實現,大家都有些怪責於她不好好發揮天賦了。
這種心理終究有些變態。
沒有人和林彩衣一樣。
她與眾大不相同,一路都是自己走。潛移默化中,她的靈氣化為深不可測的智慧,不從書本上來而像與身俱來;驚豔成了近在眼前又遙不可及的一種感覺,看起來比同齡人大,像鄰居家的姐姐,親切又和你沒有任何的關係。
雖然說是女大十八變,但對於她的家人,還有初中認識她的同學來說,林彩衣在升高中前後的這半年多來,她性格上的轉變實在是大了些。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變化,究其原因,可能是她初三下半學期的一場來得異常突然的大病有關。大病的原因,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大病的結果,是她的家人放棄要送她到KH念高中的計劃,留她在身邊好好的照顧。
其實,大病的真正的結果在後來才慢慢體現出來。首先,她的功課成績好象有所退步了,本來是200%能考上省重點中學一中或城大附中的,卻隻考上了原區的一級學校僑中;其次,她變得不太喜歡說話了,而且退出了學校所有的集體活動;還有就是,她的性格也有一種說不上是好還是壞的轉變,用一句話概括,她失去了她那個年齡的女孩子所特有的好奇心和天真熱情,似乎一夜之間,她長大成人。
偶爾就事論事時,她有一種看透事物本質和人心變化的智慧和閱曆,每每讓同學們敬佩不已。而且,不單是課堂上的知識,她給人一種無所不知的感覺,有同學給她取了個外號智慧女神雅典娜。到了後來,當時的班主任莫司蘭都開始請教她有關人生的問題。
其實,最感到奇怪的還是林彩衣自己。大病之後,她竟然漸漸感到自己身體內似乎擁有另一種並不屬於自己本身的思維能力,而且,她失去了睡眠的權力!一開始的幾天,她感到異常害怕,每一晚都在失眠,但是第二天上課又不會發困。她告訴了家人和醫生,又一次讓家人擔憂萬分,讓醫生束手無策,隻能試著開少量的安眠藥。一個月後,她終於接受的現實,說她的失眠情況完全好了,不用再擔心。經過全麵檢查,她的精神和身體情況完全和一個正常女孩子一樣,她的家人和主診醫生也就相信了她出於無奈的謊言。
如果有一個女孩子,她所有的晚上都不用睡覺,她會做什麼呢?每晚偷偷跑出去玩?這並不現實也不符合林彩衣的性格;坐著床上發呆等天亮?那會讓人發瘋的;念書做功課?總有做完的時候;上網、玩遊戲、看電視、聽收音機?有被家人發現的危險,也有厭煩的一天;所以說,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清醒著,不見得是一件好事。那時,林彩衣悲觀的想,如果沒有好轉的一天,也許她會自殺的。
在林彩衣看完第三遍大英百科全書後,她就能記住所有的內容了,她的記憶力在大病之後,仿佛也有了自己的生命力。
在她對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有所了解後,她失去了她的好奇心和天真熱情;她看透了事物本質和人心變化;她有了個智慧女神雅典娜的稱號。
一個人睡不著的時候,又實在找不到事做,就會胡思亂想。
某一晚,她終於發現,她隻有用冥想入定來打發時間。
在那無邊無際的精神世界裏,她又有了別的變化。她自由自在,似真似幻,如虛像實,她可以感覺到一些特殊的並不是她自己的情緒,像經曆別人的事,像活在別人的世界裏一樣神奇。
她自己也覺得,她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女孩。
杜銘遠走進教室,同桌王立原正把一份體育周報攤在整張桌子上研究本季轉會消息,見他來,馬上收起一半,“來啦!”
杜銘遠放下書包,“今天的嗎?給一張我看。”
“原哥原哥,快點,還有十分鍾!”周響書包都沒放下,一進教室就直直走到他們桌前,眯著眼睛,描了一下報紙頭條。
王立原頭也沒抬,伸手掏出一作業本平扔給他,“我不保證100%正確的啊!”
“照殺!”周響一轉身,差點撞到人,“呀!對不起,班長!”謝吉東用一隻手隔住了他,“阿響,早上讓你買的雜誌,你有買到吧?”
想起來好笑,謝吉東小學三年級第一次做班長,隻是因為他是班裏長得最高的男生。那時年少,不知榮辱,一做就是好幾年。事情往往能改變人,謝吉東性格愈見沉穩,謀定後動,顯得比同齡人早熟。
小學在一起的玩伴有周響、李合順和程進鋒等。周響和他還是鄰裏關係。謝吉東家裏有二個姐姐,人多房擠,所以老是跑到周響家做作業、看動畫片。兩家家境相同,大人也有來往。作業互相抄襲,一起上學放學、打架玩球,心態是平等的。後來,謝吉東的老爸開起了海鮮大排檔,漸漸發了家,新買了房。到了初中,兩人還是同校,家卻離遠了。周響經常去他家玩電腦遊戲,抽他的煙喝他的可樂,心裏也就認了小。
初一時,謝吉東沒有當選班長,隻做了班裏的團委。他開始是高興的,班長他是當到煩了,要知道,小學的班長可是苦差,有很多煩瑣雜事。然而初中和小學是不一樣的,人大了,被人管,心裏不平衡了。這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是有些明顯的支配欲。
下學期改選,他就奪了權。手段他是用了,且不動聲色,恩威並施。
初三時,他拿到了身份證,通過熟人辦了駕照,開始騎機車上學。是他大姐出嫁,大姐夫送他的禮物。這時,他老爸的生意日漸紅火,轉戰股市,已經買了小車。
謝吉東從不多口,做事幹淨,能管得住人,正是學校喜歡的那種班幹部類型。初三,他做到了學校的大團委,學生裏最高的官。升旗時站在最前麵,同學遇到他一般都要先打招呼,看起來是一帆風順,家底好,朋友多,說一不二,又長得高,然而他內心還是有不足的。他一直嫌自已皮膚太黑,五官隻能說順眼,遠算不上校草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