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隻有你有了孩子。”
夾生飯
女友是某銀行副總,有車有房,白領麗人,且離異。最近遇到了一件事,可輕可重的那種:和一個好得像哥們似的異性朋友吃飯,席間那位朋友喝高了。她把他送回了賓館。進了房間,他忽然酒醒,和她強行做了愛。之後,他的觀點很明確:從此要與她由友人變成戀人。而她無法接受。為此痛苦不堪。
確實尷尬。
“恨上來,我都想告他。那天的內衣我都沒有洗……”她說。
“告他之後的情形你有思想準備麼?”
“對他,對我,肯定都是破壞性的結果。他那麼有才華有前程……我的名聲……我的家人……”她說,“可是,我就是覺得窩囊。覺得委屈。”
“他認過錯了麼?”
“嗯。可我還是不能原諒他。”
“在發生這事之前,喜歡他麼?”
“……喜歡。”
“如果一直處下去,會不會和他自然做愛?”
“……可能會。”她有點兒生氣了,“你是不是認為我這種認真是矯情?難道因為我喜歡他將來有可能跟他做愛,就得認命他那天對我的強迫?兩碼事!”
是。我知道是兩碼事。喜歡不等於愛情,可能不等於一定。喜歡不等於愛情,可能不等於一定。但是,事情已然發生,要是想處理,就隻有把這些混到一起去麵對和分析。
“我們用排除法吧。”我建議,“你會告他嗎?”
“不會。”
“會和他斷交嗎?”
“他一直來找我……斷不了。”
“來找你解釋過麼?”
“一直在解釋。他說他愛我。那天晚上,是因為太愛了……”
我笑。最聰明的解釋。
——“可我還是覺得恥辱!即使真的是愛,他的愛也太拔苗助長了!”
“還是有苗的,不然他也沒辦法拔苗助長,是麼?”
“……是。”
“對他的情感是不是也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是。”她道,“可是又莫名的不甘心。我到底該怎麼辦?”
我沉默。對於這種事情,人們最尋常的說法是:生米做成了熟飯。不,不是熟飯,——煮飯煮到半熟,斷了電,或是水放少了,米便會外熟裏生,是夾生飯。說是飯,又不能吃。要倒掉,又不舍。
“如果做了夾生飯,你怎麼辦?”我問。
“沒什麼啊。”她答,“再放點兒水,好好燜燜,米就熟了。”
“那就這樣吧。”我說。
她明白了,“實在要是燜不熟呢?”
“那再考慮倒的問題。”我說,“既然是糧食,還是盡量不要浪費了。這個世界上,糧食並不多。還有很多人餓著呢。”
她笑。
沒錯。我的建議就是妥協。也許很沒出息,也許很不個性,但是實用。如果他對錯誤抱有真誠歉疚的同時對她也抱有真的愛,如果她也真的喜歡他,夾生飯,不是不可以去做熟吃的努力。愛情,就是男女之間最寶貴的糧食。愛情,就是男女之間最寶貴的糧食。相比於糧食,做飯的過程全都是細節。細節很微妙,但無關於本質。
盜版雪花
昨天在超市閑逛,發現未到聖誕節,卻已經到處是聖誕的氣氛了。聖誕禮品的專櫃上,大大小小的聖誕樹、聖誕娃娃、聖誕老人和聖誕帽,長長短短的金銀條、彩條和熒光棒都已經上市,挑揀的人絡繹不絕。以前我總覺得這些花頭都是商家攛掇的緣故,後來才明白一個巴掌拍不響,人們也都很喜歡這種攛掇。想想也是,平素的日子已夠乏味,許多狂想都在心裏酣睡。有了諸如此類的節日,讓那些不安分的熱情有了一個能夠正大光明去舞蹈的理由和渠道,有何不可呢?
我在專櫃前流連,猶豫著是否也該買點什麼。忽然看見了飄落在最底層的一片雪白——雪的白——那不是雪花是什麼?連忙蹲下,去細賞這些雪花。真是有趣,雪花在這裏居然被分了號:大號雪花,中號雪花和小號雪花。更詳盡的專業名稱是:28CM繞毛兩片裝雪花,15CM繞毛四片裝雪花,5CM繞毛六片裝雪花……相比之下,大號誇張得可愛,小號玲瓏得可愛——即便是小號,也比真的還要大上幾倍。拿在手裏端詳,這些雪花的主體都由塑料製成,枝幹上纏綿著銀色的絨毛,從手感到溫度顯然都和真的還有很大差距。可是,再一想:如果是真的,怎麼還能夠乖乖地凝固在這裏呢?而這些雪花即便是盜版的,貼在窗上的時候,也還是一樣的浪漫可人啊。而這些雪花即便是盜版的,貼在窗上的時候,也還是一樣的浪漫可人啊。
真是佩服這樣的廠家,居然能夠想到要生產雪花。也欣賞這樣的商家,居然能夠想到去出售雪花。突然又想起幾天前,和一個女友在迪歐喝咖啡,一向嫻靜端莊的她忽然露出小女孩子般令人心疼的可愛神情,指著窗上的裝飾雪花,說:“多想偷兩朵回去啊。”——於是買下一些大號雪花和小號雪花,幾朵送她,幾朵送自己。——也喜歡自己這樣的顧客,有情懷和心意去購買雪花和派送雪花。
冬季無雪,不是浪漫的冬季。冬季無雪,不是浪漫的冬季。冬季無雪,我們自己給自己下雪。這些雪花不是真的,但我知道,在這些人類向大自然盜版製造的雪花裏,在這些盜版雪花一節一節流通的旅程中,必定有些什麼寶貴的東西是真的:遼闊的想象,明澈的遐思,深切的親愛,默契的相知……令生活和世界晶瑩透亮,純淨芬芳。
保護本能
一天,看到兒子的語文作業寫得非常齊整,得了語文老師賜予的最高的“一帶三星”的榮譽,一時高興,獎勵了他五塊錢。沒想到卻開了個惡劣的頭,第二次得了“一帶三星”之後,他進家就拿作業本給我看,然後伸開手掌:“媽,五塊。”
“為什麼?”
“咦?第一次不是五塊嗎?”
“我沒有說第二次也給呀。”
“那你為什麼第一次給?”
那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偶然。“那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偶然。”
“那我以後不會努力去得一帶三星了。”
聽他如此威脅,我不由得又氣又笑:“難道你不應該把作業寫好嗎?難道你是為了五塊錢才去好好寫作業的嗎?難道好好寫作業不應該是你的本分嗎?”
“是。可是有五塊錢的話,”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動力會更大。”
“那如果壓根就不曾給過你五塊錢呢?”
“那也就算了。”他老實回答,“能得一帶三星也就很高興了。”
討論清楚,事情就此結束,從此我再不敢輕易用金錢表達自己對某件事情的欣賞,怕形成約定俗成的慣例。後來才漸漸發現,有許多人和我兒子的思維模式一樣:本來就是他應該做的事情,不給他獎勵他也會去努力做得很好,一旦你給了他獎勵,尤其是物質獎勵之後,他卻就會認為果然該有此獎。之後如果不能接連得到就會有情緒,就會對分內之事懈怠,討價還價。正如他本來就要吃飯,你說吃一頓給他一百塊,他開始時會驚喜,後來可能就會慢慢習慣,到後來他就覺得吃飯不是吃飯,而是吃錢了。等到他吃飯而你不再給他錢或者少給他錢的時候,他吃飯的勁頭兒可能就會減少。當然他還是會繼續吃飯的,隻是他會覺得你對不起他,他多少是有些吃虧了。再用個不雅的比喻,這種事情的性質又仿佛像撒尿,他本來就要撒,如果你說他的尿是肥料,撒一次給他十塊錢,那他很快就覺得自己的尿是黃金。到後來如果你不給他錢,他很可能寧可把膀胱憋出毛病也不肯去輕易撒尿,全然忘了撒尿是自己的一種本能。
——有太多的人對待自己所做的事情就是這如此。在獎項和獎勵之前迷失了自己做事的源頭,在獎項和獎勵之前迷失了自己做事的源頭,忘記了事情本身給予我們的快樂和幸福才是我們最初想要的,也是我們最終所靠的。比如寫作,對於一個真正熱愛寫作的人來說,即使沒有稿費和版稅也要寫作。比如音樂,對於一個真正熱愛音樂的人來說,即使沒有舞台不出唱片也要唱歌。這些熱愛,都是我們精神的本能,如果停止,我們的內心就會饑腸轆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