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於是旁邊的牧師用更憐憫的語態說:“隻有神跟自己才知道罪惡在哪裏,這次,大概隻有神知道。”

“我也想知道。”喬治的神情迷茫極了。

於是牧師說:喬治,有一件事你沒向任何人說過,在你的故事裏,有一個地方可能代表著答案,什麼?

船翻之後你還可以救她。

我想救她,可是我辦不到。

你那時想的是誰?

喬治沉默。

是不是在想另一個女孩?

喬治依然沉默。

“你的心已經殺人了。”

是的,他的手無罪,但他的心有罪。最科學的錄像也許能證明他的無罪,但最樸素的推理鐵定了他的有罪。這裏沒有科學的錄像,隻有人心的推理。錄像與推理之間肯定有誤差,但這誤差用在喬治身上是如此之小,足以忽略不計。——本質上,他沒有被委屈。橫平豎直的法律在這裏給柔軟無款的道德做了一次陰錯陽差的匡正和彌補。

影片以喬治走向行刑室路上的鏡頭結束。當然,影片外的頭緒仍舊是繁花盛開。我忽然想:難道我們真的就都在站在陽光照耀之地嗎?難道我們真的都有資格對喬治進行審判嗎?不由得想起《聖經》裏的故事:沒有一個人有資格向有罪的淫婦投石。哪個人不曾起過惡念?如果我們每個人內心的汙濁、詭計、背叛、惡毒都拿出來晾曬,那麼正如耶穌所言:人人都是罪人,都和喬治的身份一樣。人人都是罪人,都和喬治的身份一樣。如果我們每個人想做而未做的事都得判罪的話,我們每個人都應該進監獄。難道就因為他的隱私被呈在了陽光下,我們就有權對他進行得意洋洋揮斥方遒?我們和喬治的處境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有人證和物證來證明他的有罪,而我們內心的罪,除了我們自己和上帝之外,沒有知道。——甚至,如果我們和喬治一樣,連自己都不自省自悟自思自改,那就隻有讓上帝來知道和判決了。

陽光照耀之地,萬物似乎曆曆可見。

但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呢?是真的郎心如鐵啊。

——後來才知道這部榮獲多項奧斯卡大獎的老片子改編自德萊賽的小說《美國悲劇》,怪不得。也有些後悔自己寫了這麼多,其實看看德萊賽的小說更好。不過又想,或許和我一樣沒看過原著的人多著呢,那就隻當寫了篇劇本縮寫吧。好在還有些自己的東西,不全是?碌姆匣啊歡與痛一日,和女友閑聊起男女關係的形態——男女關係不可劃分,這是人盡皆知的常識,但我們聊得興起,居然野心勃勃地想要把他們劃分一番。也居然真地找到了劃分的標準:以時間為界,以歡痛為界。

第一種:給你乍然之歡,也給你長久之痛。這是最尋常的一種狀態吧。兩情初見,都有乍然之歡。怎能不歡?全是嶄新的裝扮,裝扮下似乎也皆是未知的寶藏,懵懵懂懂地識別著,興致勃勃地探尋著,隨便一眼都能找出相悅的點來,但歡後呢?想要在一起,爭取在一起,努力在一起……卻不能在一起。風光旖旎的玫瑰路漸漸泥濘難行,不堪重負,終於了斷。風光旖旎的玫瑰路漸漸泥濘難行,不堪重負,終於了斷。然後回憶。在回憶中痛很久,很久。

這算好的。

第二種,給你乍然之歡,但沒有長久之痛。歡也歡了,痛也痛了,都很快消散。這隻能證明歡得沒有質量——歡與痛之間,似乎就是這樣辯證:痛得越深,歡得越深。痛得越淺,歡得越淺。

雖然比不得第一種,但是起碼有歡,這也算好的。

第三種:沒有乍然之歡,也沒有長久之痛。較之於前兩種,這種情感似乎就是兩個字:不值。這種狀態也就是兩個字:過客。雖是無歡也無痛,不過到底還算落了個平安。仍然也算是好的。

第四種:沒有乍然之歡,但有長久之痛。聽聽,沒有歡,隻有痛。這是什麼類型啊?似乎是更不值了,最不值了。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不值,也是折兵折到老本兒裏的不值。追根究底簡直也就是兩個字:冤家。

——但是,如果不是沒有歡,而是,這歡不是乍然,這痛卻仍是長久呢?朋友問。

我和朋友都怔住了,似乎在一瞬間看到了歡與痛的無盡深淵:這是怎樣一種人生?這是怎樣一種情愛?歡和痛都是從第一麵就開始了:這個人是我的,他應該是我的。我也是他的,我也應該是他的。但是,終歸,他不是我的,我也不是他的。於是,在一起時是絕望,是對未來的絕望,不在一起時也是絕望,是對思念的絕望……無窮無盡的絕望前赴後繼,如一根長長的刺,慢慢地紮透所有的日子。

這還是好的麼?

當然。——隻有碰到最愛的時候,才會這樣:歡與痛合二為一,再不分開。延綿一生的歡,就是延綿一生的痛。延綿一生的歡,就是延綿一生的痛。延綿一生的痛,就是延綿一生的歡。

還能怎樣好呢?也許,這是最好的了。

愛情廣場

閨密和男友吵了架,深夜打電話約我出來喝酒。沒得說,去。作為過來人,我心如明鏡——在她這樣的女子麵前,愛情就是天塌地陷的最大事。況且她和男友從初識發展到目前的談婚論嫁,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她習慣不習慣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已經習慣了。

“你說,我們會不會就此分手?”

“不會。”

“你說,我還要不要和他結婚?”

“當然。”

她生氣了:“今天的事情很嚴重!”

而所謂的嚴重不過就是:她在廚房做飯,沒有聽到他的叫門聲。她打開門,看見他臉色不好,心情頓時也不好了,問他怎麼了,他冷冷相對,她去臥室悶躺,他便拂袖而去……當初都尤其衷情對方心思細膩,敏感浪漫,現在,雙刃劍的另一麵鋒利出鞘,針尖對麥芒,誰都受不了了。——而最有趣的是,當事人都不覺得這是針尖對麥芒的小事。

“你說,我該怎麼辦啊?”

“和好之後,你們趕快結婚。結婚之後,趕快要孩子。”我說。

“開什麼玩笑!”她瞪大眼睛,“不可能!他這個樣子,我們連結婚都危險了,怎麼還會考慮要孩子!”

我笑著,但我不是在開玩笑。對,就是要馬上結婚生孩子。因為現在的他們正在愛情的小巷裏困窘。因為現在的他們正在愛情的小巷裏困窘。這小巷是如此逼仄,所以他們相碰,他們燃燒,他們親密,視對方為自己的骨中骨,肉中肉。同時,他們也糾纏,撞擊,挑剔,視對方為自己的骨中釘,肉中刺。他們除了對方,就隻有自己。——不,其實他們隻有自己:他到底為什麼這麼對我?他真的愛我嗎?……這種集中的熱情燃燒的時候固然絢麗,但傷害的時候也會很瘋狂,甚至會將愛情燒為灰燼。

而有了孩子之後,除非特別自我的人,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我們自己還都是孩子呢。等我們再成熟些……”

“不,如果沒有孩子,你們永遠會這麼不自覺地嬌慣著自己,你們永遠都會是孩子。”

“難道我們的愛情必須得用孩子來挽救麼?這麼屈辱,我寧可不要。”

“不,不是屈辱,是拓寬和升華。在孩子麵前,你們不再是風花雪月的小兒女。你們是慈愛的父親,溫暖的母親,你們會把過度的能量以最自覺的形式轉移到孩子的身上,由窄愛到寬愛,由小愛到大愛,由索愛到施愛,從而不再那麼計較彼此,也從而因孩子這真正的骨中骨肉中肉建立了彼此之間更堅實的愛。——孩子就是愛情小巷深處的廣場。孩子就是愛情小巷深處的廣場。在廣場裏,你可以更好地理解他人,理解生活,理解情感,理解你以前不能理解的一切。你會透過孩子的清澈雙眸,看到一個從未有過的深闊世界。”

“有這麼神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