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據說有不少的職業短信寫手依靠收集和創作短信謀生,我尊重這種職業。但是,任何職業都是需要職業道德的吧,這種巫婆短信製造者,利用人們的心理弱點來為自己製造利潤,他的職業道德又在哪裏呢?——也很慚愧自己有這樣的心理弱點來供他們利用。其實想想,有什麼可怕的呢?不是上帝的預言,不是先知的警告,不過是某些利欲熏心的人製造出的一個拙劣的心理遊戲而已。不遵守又怎樣?無非如某個短信所言:“將這封短信轉發3次,你會走財運。轉發6次,你會走官運。轉發10次,你會走桃花運。轉發20次,你將……花掉2元錢。”
我為什麼要容忍並順從這種百害而無一益的巫婆短信,從而花掉我寶貴的幾元錢呢?
我決定,以後如果再收到這樣的短信,就刪掉。決不迷信,也決不再傳播。流言止於智者。“流言止於智者。”我不是智者,但我願意向智者的方向努力。
看電視
先看央視戲曲頻道,一個秀氣的男演員穿著極幹淨的灰色紅軍服,嘴角一顆黑痣,顯然是演毛澤東的。正在緩緩唱:“岸英可曾把學上?”
鏡頭切換,一個齊頭短發的青年賢淑女子出現,顯然是楊開慧了,她神情憂傷,在燈光下接唱:“不便暴露自課窗。”——也就是自習的意思,然而“自課窗”這個詞忍不住讓我讚歎。
下麵就是流水般地對唱了:“岸青身體可好轉?”
“外婆嗬護變強壯。”
“岸龍可會牙牙語?”
“早就開口叫爹娘。”
“千斤重擔偏勞你。”
“為人妻母應承當.”
……
一代偉人,壯麗情緣,唱在戲裏卻也是如此纏綿,家常。一代偉人,壯麗情緣,唱在戲裏卻也是如此纏綿,家常。戲曲是如此極端:既可以把生活裏的複雜變得極其簡單,極其快捷,簡單到粗暴的程度,也可以把生活裏的正常情節放大,變慢,繞梁三日而不動一寸。在這戲裏,毛澤東不再是一個胸懷大誌的未來統帥,如果戴上一副方巾他就是眉目流盼的小生。而楊開慧也不再是中國最早的馬列主義女信徒,而是一個柔腸百轉的裙釵。
轉到江蘇頻道,裏麵正在播的是一檔家長裏短的真人秀,題目很打眼:到底誰是孩子的父親?顯然是有豔事在裏頭的。果然,男孩子初長成了,母親說他不是現在夫家的血脈。他的真正父親也跑來要孩子,於是親生母親,擬定父親,和孩子現在的爺爺共坐一堂,爺爺氣憤地曆數自己的功德:“她生了孩子,我是怎麼伺候她的?一天兩個豬腰子,雞蛋成箱給她買,春節殺了200多斤的一頭豬,一般家人哪裏會有這樣的夥食?”由自己所費的心血,他理直氣壯地推論說:如果孩子不是我們家的,我何苦如此?因此一定是我們家的。孩子的擬定父親便插口說:很簡單,做個親子鑒定就好了。而女人也同時在插話反駁公公:“你說你們家對我好?你兒子打我,你們都不罵他,反而來罵我……”公公又問:“為什麼打你?為什麼打你?”——於是,無窮無盡的淵源便又起了一波,吵著吵著就把前麵的話茬迷失了,不知從哪裏吵起的,也不知會吵到哪裏去。是真正的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然而這樣的吵架我是喜歡看的,圍繞著一個孩子,爺爺的邏輯是綿綿的人情。父親的邏輯是冷靜的科學鑒定,母親的邏輯則是繁複的恩怨。百味雜陳,煞有趣致。色彩斑斕,煞是好看。當然心理也有一絲不安:似乎把自己的樂趣建立在了別人的痛苦之上,但反過來一想:既然他們有勇氣在電視上晾曬家醜,也不是一般的勇敢,當然也不是一般的憤怒。被我們這些觀眾窺去隱私,全都是他們心理預算好了的代價。或者,也根本不去預算。為了孩子,他們早就豁出去了。為了孩子,他們早就豁出去了。
可我又疑惑:他們真是為了孩子麼?不,他們是為了自己。全都是為了自己。那個孩子呢?他知道事情是怎麼回事麼?如果他長大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曾經是這樣一個公開的談資,他又會怎麼想呢?
我惶然了。
小女老板
那個小店的名字,叫“零下八度”。在黃河路服裝市場裏。
那天在緯五路的“天堂鳥”飯店吃過午飯,我去黃河路服裝市場閑逛,逛著逛著,就逛到了那家小店。店裏有兩三個女孩子,都是一副老板的架勢,很熟稔地聊著天,我問衣價的時候,她們卻都笑了,說老板不在,上廁所去了,她們都是顧客。
“是老顧客。”一個女孩子強調著,“沒關係,你相中哪件,隨便試。”我想試掛在最上麵那件,可她卻怎麼也找不著衣鉤,另一個女孩子問說:“會不會被她拿走了啊。”這個馬上就說:“她拿那個幹什麼,又不是打狼!”然後她們就嘻嘻笑起來。找到衣鉤幫我取下衣服,接著有別的顧客進來,她們又幫著張羅。
我正試著衣服,聽見女孩子們齊叫:“你可來了!”接著便看見一個瘦瘦的女孩子正往地上放橘子,一邊讓著眾人吃。她眼睛很大,已經有皺紋了,但眼神很清亮,很鮮活,很潑辣,很熱情,又很精明的樣子,她極力誇讚我穿得好看,很自信地說:“跟你說吧,你穿上最好看!”我和她還價,還不下來,她笑眯眯地說:“這個價格不行。親愛的,再見!”我隻好先去別的店逛,後來還是覺得那裏的衣服好,就又回來。她看見我就拍我的臉,嗲嗲地叫道:“寶貝,你來啦——”我簡直震驚於她的親熱,真是典型的自來熟。我簡直震驚於她的親熱,真是典型的自來熟。
我還是買了,一百元一件。後來又買了一件,第二件的時候,她嫌我壓價壓得低,故意很生氣地說:“不賣!”當然還是賣給了我。一邊替我包衣服,一邊說:“你真會搞價啊。你還要再來啊。你買衣服需要淘,我們這裏有你能淘出的東西。你信不信?”我說我信。她說:“你肯定是我們的回頭客。你信不信?”我說我信。我試衣服的時候,她誇我:“你真白!”又說:“你一點兒都不胖。你隻是圓。”——這我不信,但我忍不住笑起來了。
她很會把顧客當成家裏人的樣子。說著貌似知心的話,給著貌似知心的價,洋裏洋氣地稱呼著“親愛的”和“寶貝”,讓每個聽到的女人都要忍不住微笑。看見每一個顧客,她都會把橘子拿出來,說:“吃吧,吃吧。”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讓人在她這裏買不買東西都鬆弛和愉快。這就是會做生意的人了。怪不得她的回頭客那麼多呢。
她還會忙碌多久呢?她能掙多少錢呢?她嫁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她的孩子又是什麼樣的呢?我忽然想。看著她笑容綻放的臉,聽著她八麵玲瓏的聲音,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隻覺得塵世的辛酸和溫暖洶湧而來。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隻覺得塵世的辛酸和溫暖洶湧而來。
平安與順風
那天,開車在路上閑逛,在不同的地方看見交警隊的不同標語,最常見的是兩條“祝你一路平安”和“祝你一路順風。”
忽然覺得有趣。使用者之所以選定這兩條標語,也許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用心,不過是在大方向上都取個平順之意,不同的措辭也許隻是為了視覺效果看著繁華一些,但是毛主席說過,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碰上我這等吃飽了撐著沒事幹的人去細琢磨,就覺得問題來了:平安便是平安,是隻要謹慎便可以做得到的。那麼順風呢?便是要借了外力求快的意思,功利之謀,昭然若揭。那些順風者有沒有想到:自己去時順風了,回來時逆風怎麼辦?自己來回都順風了,那逆風的人怎麼辦?
有太多的事情往往都是如此。借力的時候,是隻顧自己的。借不到力的時候,才開始想起公正和公平:考試時,我不能抄,別人和監考老師相熟,抄得個小橋流水,我自然不服。可如果我能抄了,別人不能抄,那他們就是活該。他們不服那就是他們吃醋拈酸,是心理不平衡。單位提拔中層幹部,我和主要領導是嫡係,被先提拔,那就是順風,別人再眼紅也是白搭。若眼紅的人是我呢?我就說他是任人唯親,壓製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