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野川市,一座縣級古城,靜臥裏下河窪地,是名副其實的水鄉。全市像一隻碩大的漁網,河汊如繩,農舍臨風,風車傍水,水荇綠藻。野川人於此世代勞作,躬腰耕地,撒網捕魚。蕩楫怕鷗驚,垂竿待魚食,勞作一日的野川男人於葳蕤蒲草間愜意地點根煙。蘆荻搖曳,天空金黃。河上,少女棹輕舟,歌聲逐流水。
滄浪河是野川市最大河流,寬百米,東西橫貫野川,清流急湍,大浪激湧。市區有兩座大橋淩空飛越南北,東為滄浪大橋,西為城南大橋,並駕齊驅。滄浪河本來普通,因屈原賦吟名詩一首,聲名遠播,聞名遐邇。
滄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纓。
滄浪之水濁兮,
可以濯我足。
此滄浪是否彼滄浪?已無從考查。趨炎附勢也罷,附庸風雅也罷,滄浪亭應運而生。亭子坐落滄浪南岸,介於二橋正中,南為城南中學,北隔滄浪與市區相望,精致小巧,紅木雕棟,鎦金銅瓦,飛簷翹角,鬥拱畫梁,名詩篆刻其牆,成為城郊一景。夏遮陽,冬避風,秋至躲雨寒,春日憑欄眺。河麵帆舟點點,駁船蜿蜒,水波浩渺。亭旁有水上餐廳,精雕細刻,是豺哥審時度勢投資六十萬購船搭建,艙口對聯引人入勝:“遊湖觀景賞秀色,登船品味嚐水鮮。”橫批:“閑情雅趣。”河裏魚蝦跳躍,青蟹成群,資源豐富,得天獨厚,加上環境優美,自然生意火爆,財源滾滾。
二〇〇七年大年初一,“當,當,當……”市中心鍾樓莊重敲響十二下。洪衛、薛青、於一建、田菲菲鑽進水上餐廳,開了空調房,麵前是一桌生猛水鮮。薛青剝隻紅彤彤大閘蟹,頓時鮮味撲鼻,滿屋飄香。她舉起杯:“來,為於一建、洪衛飛黃騰達幹杯。”
年前,於一建升任市公安局副局長。洪衛升任市教育局辦公室主任,他忘不了杜局長拍著他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話:“後生可畏。長江後浪推前浪,好好幹,未來是你們的!”
洪衛感慨萬千:“歲月的車輪碾過春夏秋冬,碾過童年少年青年,碾過理想夢想幻想。為我們四十歲幹杯!”
“豬年四十,大吉大利。都說四十不惑,其實處處是惑:誘惑,迷惑,困惑。”於一建剝隻蝦塞進口中。他的麵前整齊排放著一隻隻完整的蝦殼,這是他的吃蝦絕技。
“男人是天,男人是地,有了男人頂天立地, 家要靠你支撐呢。你可千萬別誘惑,迷惑,困惑。”田菲菲遞隻大蟹放到於一建碟中。
“哼,打情罵俏!愛情是江,愛情是海,有了愛情翻江倒海。”薛青不甘示弱,遞隻大蟹給洪衛。
“我家菲菲是標準的賢妻良母,現代女人都是‘嫌’妻‘娘’母呢。男人是老虎,女人是武鬆,男人是武鬆,女人是武鬆他娘,始終要壓你一頭。”於一建喜滋滋抿口酒。
“德行。”薛青笑罵一句。
“嫉妒。”田菲菲回敬一句。
“哎,你們的關係也該瓜熟蒂落了吧?”於一建關切地問。
“什麼瓜熟蒂落,最多隨風飄搖。”薛青歎口氣,刮了洪衛一眼,“攘外必須安內,我不會輕舉妄動。”
“愛情不過是一對男女滋生的火花,於這世界有些狹隘。範日升把他女朋友帶回野川工作,絕對超出愛情範疇。”洪衛若有所思,“親情是風,親情是雨,有了親情遮風擋雨。”
“知識分子都是酸皮疙瘩。不要整天吟詩賦曲,把人生搞得高深莫測。”豺哥端隻酒杯推門而入,“人生苦短,活得越簡單越好,學豬吃得吧嗒吧嗒,睡得噴香噴香。生命是父母給的,心情是自己給的,珍惜父母給的生命,給自己一個好心情。想想袁元、章燕,還有什麼不滿足!”
大家笑容頓逝,黯然神傷。“走,出去敬袁元和章燕。”洪衛斟滿小杯,身先士卒。大家輪流斟滿酒杯,依序而出。他們站到船頭,端杯而眺,滄浪亭正西二百米處就是袁元和章燕的墓,兩墓並列,肅穆莊嚴。眾人臉色嚴峻,目光凝滯,然後彎腰把酒倒到船頭,薛青眼中閃著瑩瑩淚花。
鞭炮隆隆,由遠至近,震動大家的耳膜。下雪了,雪花如絮。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落到屋頂,落到傘上,落到路上,落到水中,落到身上……雪越下越大,鵝毛般的雪花迅速遮掩了他們的頭、肩、身。他們成了雪人,麵墓而立,一動不動,任由雜亂的思緒如飄飛的雪花,沸沸揚揚,飄向無邊無垠浩瀚蒼茫的天宇,飄向無知無畏苦澀懵懂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