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來!”霑兒又要過去抓玥兒,玥兒笑著又要跑。
鷓鴣雙燕笑著忙解圍,好不容易將早點擺上,可誰也不往桌邊坐。
雙燕一邊給曹霑使眼色,一邊道:“小爺先坐過來吧,你是哥哥,哥哥一坐,妹妹就過來了。”
曹霑順從地走到桌邊,在他那一方坐好,但是,玥兒抱著小貓咪,還是不過來。
鷓鴣笑著忙道:“姑娘快過來坐吧,粥都快涼了。”
玥兒靠在門旁,歪著腦袋看著小貓兒,道:“玳瑁兒在這邊還睜不開眼呢,誰還敢過去坐呢?”
眾人一看,小貓兒果然眯縫著眼,一副睜不開的模樣。鷓鴣不由笑了起來,忙道:
“姑娘別取笑了,小爺今兒要去西府作客,哪能不穿新衣服呢?”
“哦——,妹妹是嫌我這身新衣服啊……”曹霑邊說邊站起來就脫,“我曆來就討厭穿新衣服,這種金絲銀線,硬邦邦的,更討厭!要不是為了給妹妹買書,西府都不想去!”急得連扣子都不解,就想把衣服脫下來。
雙燕忙過來為曹霑解扣兒,邊解邊道:“慢點兒,慢點兒,別撕扯壞了。看你滿頭的汗,吃早點,原就該把外褂脫了。”
鷓鴣忙道:“就要去西府拜壽了,姐姐!不脫也罷。”
曹霑忙解釋道:“老太太說了,要過了巳時才去呢。老爺說,西府今兒要留我們晚宴過了才許回來,所以老太太才叫晚點兒去的。”
說罷,雙燕已為曹霑脫下了馬褂,露出了絡金絲起花大開衩銀紅箭袖,更顯得俊秀奪人。他伸著手向玥兒走去:
“妹妹,總好來吃飯了吧?”
玥兒抱著貓咪靠著門,看到剛才這些事。沒想到原是自己一句玩笑話,卻惹得霑兒哥哥真急了。她看到雙燕急忙幫他脫衣服,看到鷓鴣為自己圓場,如今,霑兒哥哥伸著手來拉自己了,卻不知為什麼,感到一陣委屈,剛才調皮的心情,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玥兒讓霑兒拉到了桌邊,鷓鴣接過小貓,送過手巾要他們擦手,和雙燕一起安排他們吃早點。
曹霑胃口挺好,自己吃什麼,也一定要給玥兒夾什麼。可玥兒隻顧把銀勺兒在碗裏攪和,難於往嘴裏送。
鷓鴣一一看在眼裏,她知道這時玥兒是不想吃的。因此,在霑兒要玥兒吃東西時,替玥兒找借口推脫開去。她怎麼覺著,雙燕今天也少言笑,透著不自在……
鷓鴣忽然被一種不祥兆頭攫住,她想起李煦老爺的托付,她要保護玥兒,要使玥兒小姐歡樂起來。
這時,曹霑拿起一塊椒鹽如意酥,掰了一半放在嘴裏,剛嚼了兩口,忙將手中的另一半送到玥兒的小碟子裏:
“吃吧,妹妹!今兒的如意酥,比往日的好吃!”
玥兒就像沒聽見似的,仍然用小勺兒在碗裏慢慢攪和著。
鷓鴣猛地覺著,這半塊“如意”酥,定要玥兒吃下去才好!這半塊“如意”酥,沒準就注定了小姐的命運。忙道:
“姑娘,快把這如意酥吃了,好給小爺看你要他看的東西呀!”
這話果然靈驗,玥兒看了鷓鴣一眼,連著吃了兩口銀耳粥。
曹霑忙追問:“妹妹要給我看什麼?”
玥兒看著他不吭氣兒。
鷓鴣忙催玥兒:“姑娘,快把這如意酥吃了吧!”
玥兒還是隻吃粥。
曹霑仍追問:“給我看什麼?妹妹!”
“你猜!”玥兒仍然看著他。
“書!”
“你就知道書!”玥兒低下眼睛,又吃了兩口粥。
“嗨、嗨,看我這腦袋!不是書,不是書!要是書,妹妹就不會叫我猜了!”曹霑邊說邊打腦袋,把眾人都逗樂了。
可鷓鴣卻一心一意惦著那半塊如意酥,她把小碟兒往玥兒麵前挪挪;“快吃吧,姑娘,這是你從小最愛吃的椒鹽點心!”
玥兒放下碗,就手一推碟子,站起身來道:“走吧,哥哥!我要給你看一樣東西,可你得猜出我的謎兒,猜不出來可不給看。”
“遵命!”
二人接過雙燕送來的手巾,擦了手就往裏屋去了。
雙燕過來收拾碗筷,鷓鴣一把將小碟兒拿在手中,看著雙燕道:
“我一定要讓姑娘把這半塊‘如意’酥吃了!”
雙燕有點惶惑地看著她,但很快,就明白了鷓鴣的心意。
曹霑隨玥兒進入房中,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梳妝台上的福建漆匣子,忙跑過去道:
“媽媽把這匣子送給妹妹了?”
“姨媽也有這樣的匣子?”
“我向媽媽要了好幾次,媽媽都不給我。沒想到是留著送給妹妹的。該!該!”說著手舞足蹈起來。
玥兒不禁笑道:“沒見過哥哥這樣的人,問還沒問清楚呢,就自顧自地樂起來了。這匣子,就隻你們家才有不成?”
“怎麼?什麼你家我家的!”
玥兒一字一字地道:“不說你家我家說不清楚。這匣子是你姨媽送給我的!”
“我的姨媽給你的?”曹霑也一字一字地說,邊說邊捉摸,“還真攪和人呢……”捉摸了一會兒,才大聲道,“這麼說,是你媽給你的?”
“謝天謝地,可明白過來了!”
“姨媽也有這麼一個匣子?真是和媽媽的一模一樣,妹妹不信,我去拿來給你看!這回媽媽說什麼也該送給我了!”說罷,就要往外跑。
玥兒一把拉住他道:“看你急的!姨媽今兒也要去西府,等明兒再去拿吧!”
“還是妹妹說得對!”旋又回身道,“妹妹說要給我看的,就是這匣子?”
“虧你會想!謎還沒猜呢,光是這匣子,都放在這兒了,還要你猜什麼?”
“妹妹是要我猜這匣子裏的東西?”
“這會子怎麼又聰明起來了?”
“本來就不笨呣!”曹霑得意地接著道,“請妹妹快出謎兒吧!”
玥兒略一沉吟,便念道:下環不見上環見,
人間有時見雙環。
有色橫空空有色,
疑是雲龍飲水來。曹霑聽罷玥兒念的謎兒,眼睛看著漆匣子,不禁抬起頭來,問道:
“妹妹出的這謎兒,是要我猜這匣子裏的東西?”
“莫非哥哥沒聽清?這匣子外麵的東西,難道還要哥哥去猜?”
“可妹妹出的這謎兒,卻與這匣子裏麵的東西連不上呀!”
“怎見得呢?”
“從謎麵上說,這不明擺著是天上的東西嗎?怎麼會在匣子裏呢?”
玥兒便知曹霑已經猜著了,隻是與匣子裏麵連不上,著眼睛笑道:
“就在匣子裏嘛!”
曹霑苦思一陣,猛道:“匣子裏是空的!”
玥兒見曹霑臉紅紅的樣兒,便笑吟吟地拿出鑰匙走到匣子麵前道:
“猜不著就猜不著,何至於像關公呢?也用不著冤枉人家拿空匣子讓你猜呀!”說罷,推開銅片,露出鎖眼,蹺著小拇指,將鑰匙放進鎖眼,靈巧地一轉,便聽哢噠一聲,蓋子向上彈了開來。
曹霑忙伸頭去看,隻見匣內有一團光彩在閃爍,還沒等他琢磨出是什麼時,便見隨著玥兒的手指,飛出一條彩虹來。
曹霑不覺倒吸了一口氣,輕輕吐出“彩虹”二字來。
玥兒也輕輕應聲:“對囉!”隨即托著帕子對曹霑道:“這是媽媽留給我的霽虹帕!”
“送給我?”
“嗯!”
曹霑驚喜地伸出手來,真好像把一束彩虹捉到手裏一般。他看過許多帕於,但見到這種隨著陽光變幻顏色的,還是第一次。不禁讚道:
“真是天上的寶貝!”
“這不是天上,是人間!”
“是!是!是人間的命根子!”
“真是沒詞兒了,這扯得上嗎?”
曹霑忙道:“那麼,說像一束彩虹落到我的心坎上,總可以算得確切吧?……世上好多事物,本來就不是世上的言語能說得清的呣!”
“這本來就叫作霽虹帕,你兜過來兜過去的,老半天也說不清。”
曹霑搭訕道:“話是這麼說,有的話,說重複也並不重複。比如,春江花月夜,這五個字就是不重之重。”
“就算你說得對,可是,虹本來就是由光、影、雲而生的,這隻能說是重而又重。我看,還不如說它像一種花,如洛陽花……”
玥兒尚未說完,曹霑忙接過去道:“對了!就是牡丹花。牡丹有姚黃、魏紫、昆山夜光,還有墨綠……也可以說花呈七色,氣象萬千!”
玥兒用手羞他道:“不是那個洛陽花。我說的是千瓣石竹。一朵花上能放出花光七色,可栽成花墩,又可鋪成花路。我們蘇州家中後花園裏就栽得有,層層疊疊,真和彩虹一樣。”
曹霑立即神往:“好一個‘花路’!過去,隻知道北京有個‘花之寺’,怎麼竟不知道蘇州還有個花之路呢?我去時既沒見過,也沒聽人說過。妹妹,你怎麼早不告訴我呢?”
“哥哥沒聽過的,還多著呢。你聽說過,石上可以栽花嗎?”
“聽說過,那是石斛。”
“石斛能說是花嗎?”
曹霑語塞,但又強說:“還有石蒜。”
玥兒隻得又用手來羞他。
曹霑想了一會兒,再說不出了,便央告道:“那麼妹妹,請告訴愚兄,到底是什麼能栽在石頭上開花呢?”
玥兒含笑道:“吉祥草,它……”
曹霑不依道:“剛才我說草,你不認可,如今,你自己說的也是草。可見,原本就沒有什麼能栽在石頭上開的花,都是你胡謅了來蒙我的。”
玥兒笑道:“你總不把人家的話聽完。吉祥草的名兒叫草,實則是花。如同菉竹,名字雖說是竹,可實是一種草。晉代陸機,著《草木鳥獸蟲魚疏》、釋《詩經》:菉竹猗猗,說:菉竹——草名。其莖葉似竹,青綠色,高數尺,今淇澳傍生此。”
“那你能說出吉祥草會開出什麼花兒來?”
“會開出紫穗花,還能結出小紅籽兒。所以叫吉祥草。它性忌風刀霜劍,遇水便能活,正因為如此,才叫它吉祥草呢。”
曹霑聽了這個解釋,眉開眼笑道:“原來是這樣!無怪乎古人說祥雲吉雨來著。可見生和水是結了不解的緣分。有了水,石上也可以開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