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太監忙道:“老太太說哪兒話呢,盼還盼不到哩,老太太有事兒,隻管吩咐,能應這個差事,也是福分!隻要老太太不嫌棄就好!”
太夫人笑道:“我這隨著燈草撥弄的人,能享這份兒清福,看來老運還過得去呢!”
一位太監道:“老太太正交好運,今年的甲子,又是相生的,可說是沒對兒!”
眾人都笑了。
太夫人也笑道:“多謝眾位公公了。公公們都有要事在身,別為我老婆子耽誤了。有這些丫鬟嬤嬤們陪著我,就行了。”
這時,在班上的太監、執事們,便請安乘機散去。
太夫人笑道:“我這又不是中了狀元,要這麼多人前呼後擁地跟著做什麼?”
眾人都哄笑起來。
太夫人又道:“再說,人家還有人家的事兒呢,我們娘兒們也免得拘束。”
文苓道:“老太太總是體恤下情,替別人著想。”
太夫人歎道:“可惜我替人著想的日子不長了……”
文苓忙接聲道:“老太太總有福星高照,處處都有神仙保佑,擺在別人麵前是團糟,擺在老太太麵前是座橋!”
太夫人高興道:“我就真成了張果老,騎著毛驢過趙州橋吧!”
文苓道:“老太太這回走的是李廣橋,越走越寬廣!”
太夫人笑道:“聽聽文苓這張嘴兒,多會說話,我聽了就舒心!”
文苓笑道:“再會說話兒,也趕不上老太太呀!”
曹霑在旁道:“我看三嫂就趕上老太太了。”
又引起眾人哄笑起來。
太夫人忙摟著曹霑道:“還是我的兒最會說話兒,總是向著奶奶的。”
文苓笑道:“行了,行了!要疼孫子,停會兒回屋裏疼吧。還是先看園子要緊。”
太夫人笑對眾人道:“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這醋就要撒在地當央了……”
眾人更大笑起來,邊笑邊隨著太夫人往裏走。
文苓搖頭歎道:“老太太一來,可沒我的戲唱囉,醋壇子還沒打開,老太太就聞著味兒了;不但聞著味兒,還擔心撒在地當央呢……”
眾人一邊笑,一邊走。文苓專挑那修繕得煥然一新的所在,引導太夫人觀看,那容易引起太夫人懷舊、傷心的處所,就抓個詞兒,繞過去了。
文苓瞧著太夫人,雖說興致高,但也有些兒累了。便命軟轎過來,請太夫人坐轎巡視。自己扶著轎杆,邊走,邊詳詳細細向太夫人稟報。約摸一個時辰,把羅王府緊要之處,都看了一遍。回到舊宅,用過膳,歇了晌,太夫人才發下話來:原來為她老人家準備的天香庭苑仍空著,等王爺福晉等貴親光臨時使用,自己住在水木明華小院。
太夫人深怕京裏對他家說長道短,便命文苓手麵緊縮,隻求過得去就行了,千萬不要擺譜兒。北邊和南邊可不一樣,處處要眼明心亮,針鼻兒點小事兒,撞到皇帝耳鼓上麵,發下聲來,就比五雷轟頂還來得厲害。吃不了,就得兜著走。何況,目前是寄人籬下過日子,要看主子的眼色行事,一步大步也不能邁。
文苓一一領承。她稟報太夫人,這次一點兒也沒鋪排,也沒派人到南邊去采買。隻是就庫存的冬夏用品、門窗飾物,略加修整。正如老太太囑咐的,過得去就行了。
太夫人聽了,更加喜歡,嘉許文苓處處都能想到自己心坎上來。眼見文苓能幹,辦事有板有眼,私下忖度,北京這個家,有這樣的孫媳婦操持,也就放心了。
明珠進來稟報:四喜姨娘來拜見老太太。
太夫人道:“快讓她進來!”
文苓聽了,微笑著急忙站到太夫人身後。
四喜低頭走了進來道:
“四喜向老太太請安!”便要行大禮。
太夫人忙伸手要明珠扶起道:“姨娘是雙身子,免了吧!琥珀,快扶姨娘坐下。”
琥珀急忙端了方凳,放在四喜身旁。四喜並不就座,仍然低頭侍立。
太夫人仔細打量了一下,歡喜得點頭道:“是個福相,怪不得這麼快就有喜了。聽說,你娘也來了,是嗎?”
“是!”
桃紅在旁插嘴道:“是三奶奶把姨娘母親方二娘接來的。還接來姨娘侄女兒五香姑娘哩。”
太夫人道:“好,好!也多虧有個三奶奶,凡事都想得周到。”
文苓瞅了桃紅一眼,斥道:“老太太這兒,哪有你多嘴的地方?下去!”
桃紅抿嘴一笑,轉身便出去了。
太夫人對四喜道:“要你娘到我這兒來玩,讓我們倆老親家母,在一塊兒拉拉閑話,也好解個悶兒。別見外,要什麼,隻管和她說!”說著,向文苓一指。
四喜低聲忙道:“謝謝老太太!”
太夫人愛憐地說:“回屋去吧,回屋歇著,別幹那吃力的活兒!”
“是!”四喜又要行大禮告辭,被琥珀扶住,隻請了安,便出去了。
太夫人對文苓道:“當年,老太爺蓋這座房子的時候,就在後麵建了家廟,在花園裏修了縲祖堂,還供了送子觀音。你顒叔,就是在這裏懷的。眼下,四喜姨娘又有喜了。看來,老太爺生前,還是早就安排好了呢。就拿我們這老宅來說,當初蓋的時候,怎麼就那麼巧,和羅王府中間,隻隔了一個夾道。從旁門和後門來去,通過王府東邊的園子,就和這宅子連成一氣了。”
文苓道:“可不,這都是吉人自有天相,隻要挨著老太太,這福星自會高照的。咱們緊挨著羅王府不說,偏巧王府這麼大園子還空著,專等老太太享用呢。”
太夫人聽了,更是高興不迭。
明珠、琥珀、紫簫幾個大丫鬟,深怕太夫人想念南方,把水木明華小院,盡力布置得和南方一樣。屋裏的擺設,古玩、花草、香爐等等,就連桌圍、椅墊,都按太夫人在漢府的喜好,一一鋪設。加上水木明華這座小院,原本就是按照南方格局建造的,情趣和南方幾乎沒什麼兩樣。當太夫人擇了吉日,搬進去的時候,還真以為又回到了南方哩。
太夫人安頓下來,也就定下了不再回南的打算。一則,北京氣候,早已習慣;二則,這兒也有許多借重之處。北京畢竟是老根所在,來到京師,靠著老臉,上下疏通,求個眼前照應,會比窩在南京,挺著脖子挨刀要強多了。曹家還不是從“照應”兩字發家的嗎?如果失去這個天上的福分,就像燈盞失去燈油一般,越加燈草,就越幹得快呢!雖說曹家如今走在低處,但是,大家還捏著三分。就拿住進羅王府來說,要不是在這個茬口上,怕還住不進來呢。……
原來,太夫人最怕曹瞞著她,不把家運向她交底。自從到了北京,見到女兒福晉,心中有了主心骨;半天空又掉下一座羅王府,如同腳底生蓮一般。太夫人早就知道,曹寅一輩子,當的是馬口上的嚼子,馬背上的鞍子,勒著、壓著,都是為了要他賣命。一旦賣不動了,什麼玉勒金鞍,都是空的了。如今,福彭年輕有為,是四阿哥的伴讀,三天兩頭被召進宮,和霑兒自幼在一起,一同進過暢春園,見過四阿哥。在鐵帽子王的後代裏麵,皇帝要安置心腹,自會選中他,這是曹家的福兆。隻要福彭不倒,曹家也就錯不了。就像葡萄留枝兒似的,眼睛裏麵不要隻有荒藤虛蔓,要看到正枝嫡脈是否能發?將來福彭襲爵,也正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