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金鳳無心得消息 會幫有意散譏諷(1 / 3)

第五十七章 金鳳無心得消息 會幫有意散譏諷

徐之先和嚴行標,二人常常相約,到陶然亭遛彎兒,打打拳。活動活動筋骨。說古談今,無拘無束,自有一番樂趣。

這日,說到過去年代幸臣媚主的事兒。徐之先笑道:

“有位皇帝,生了太子。三朝那天,賜給滿朝文武‘洗兒果’,大臣照例進表敬賀。有位大臣隻會寫陳詞濫調,便照過去的賀折程式來寫,說什麼‘荷蒙賞賜,深愧無功’。皇帝看了,批道:‘此事卿安得有功。’這位皇上也可算饒有風趣,配做一位皇帝哩!”

嚴行標也笑道:

“此等妙事,並不稀罕。有位大老爺,慣會開黃腔,皇上賜給他色絹和荔枝,此公上表謝恩,有‘縫衣有耀,頂踵皆被龍光;懷核親賞,肺腑長含玉液。’駢句。皇上禦批道:‘衣隻被身,何及頂踵?核豈足賞,難入肺腑。’這位大官兒,從頭頂到腳踵,不外一個‘佞’字!”

徐之先道:“此人久在褲中,習於此道久矣……,試問,以核為肺腑者,當是何鳥物?”

二人相視,哈哈大笑。

這時,迎麵來了一位老人,頭戴普通帽頭,上繡金絲螭龍,頂著一個珊瑚蒜瓣疙瘩。步履十分輕快,顯然是對著徐、嚴二位而來。

二人忙止住笑,嚴行標仔細看去,不禁歡叫起來:

“哈!原來是石丈,幸會,幸會!”

忙招呼徐之先道:“我來引見,這位是大名家萬斯同老先生,字季野,號石園。”

徐之先忙施禮道:“久仰,久仰!”

嚴行標又向萬斯同引見徐之先,萬斯同聽見徐之先的名字,便有幾分另眼相看。忙道:

“兩位漫步亭園,不期而遇,可謂有緣!”

徐之先抱拳道,“萬老先生高風亮節,夙所欽佩。今日幸得識荊,真可謂三生有幸!”

嚴行標興致勃勃道:“難得,難得!前麵有個酒館,應該小飲一杯,以助雅興才是。”

萬斯同道:“清晨飲酒,不如飲茶。我已在慈悲庵沏了一壺,二位不如一同上去小坐一番,如何?”

二人忙道:“甚好!甚好!”

三人一路往慈悲庵走去。

慈悲庵老和尚親自出來款待。三人稱謝過後,這才由小沙彌上來侍候著。

萬斯同道:“我們今天飲的茶,是玉泉山的水沏的,不同凡響。這是那邊的和尚,送給這邊方丈的。我們今天,從中撈了一水……”說著,端起碗飲了一口,讚道:

“頓覺齒頰留香,口角生津!這是難得的上方甜水呀!……”

嚴、徐二人也連忙飲了一口,徐之先問道:“請問石丈,何謂甜水?”

萬斯同微笑道:“北京從來就有甜水苦水之分。”

二人“哦”了一聲,顯然是準備洗耳恭聽。

萬斯同道:“井打得深的,打到水脈上,才能出來甜水。那些打得不深,又沒碰到水脈上,隻靠落雨積水下沉的,那就隻好吃苦水了。凡是打出甜水井的,要是王府大宅,就被圈進圍牆以裏,全由自家享用了;要是一般大戶、商家,就特製井欄、加鎖,定時開放。有的還發水牌,有了水牌,才能打水。待到後來,便招人管領,由他上了‘孝敬’,再來賣牌、斂錢。這就成了有名的‘水窩子’。不但可以世襲,還可以出頂。近來,水也不能盡隨人意,連苦水井,也有人來管領,出賣水牌,憑牌供水了……”

徐之先歎道。“天天吃水,沒想到吃水還有這麼大講究。”

萬斯同接道:“偌大京城,隻有玉泉山一脈,是地道甜水,那是專供宮裏吃用的。一般百姓,住在靠近,也是違製的。今天,叨了佛門的光,咱們也能品到了!”又端碗飲了一口。

嚴行標佩服道:“石丈真是名不虛傳,對京城吃水,知道得如此透徹!”

萬斯同說得高興起來,又道:“不但水分甘苦,連糞,也分肥瘦。這是京城的規矩!”

嚴徐二位異口同聲道:“水分甘苦倒也罷了,糞便如何來分肥瘦呢?……”

萬斯同便長篇大論起來:

“北京自從有五城九門以來,人就分三六九等,地就劃分東南西北中。貧富不同,飲食有別。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了。早年就流行幾句話兒,說:東城布帛菽粟,西城牛馬柴炭,南城花鳥禽魚,北城盜賊衣冠,中城珠玉錦繡,城外雞鴨菜園。城外的菜園風障,要從城裏運糞肥地。城裏的糞肥,都由糞霸包著。他們對五城的貧富吃喝,都一目了然,按照城區劃分糞道。凡是府第高門多的地段,糞道就值錢;凡是小門小戶的街巷胡同,糞道就便宜。所以,京城裏不但人分貴賤,連大糞也有高低,原因就在這兒。”

嚴行標道:“今日得聽宏論,惠我良多。吾等改天還要重寫拜帖,趨謁幾席,奉承杖履,執弟子禮才是!”

徐之先也忙道:“極是,極是!”

萬斯同道:“說哪裏話,我不過是一領青衫,半個儒生而已。凡是找全福人的地方,都沒有我的份兒。自從拙荊去後,我便以和靖先生自況。不過,我沒有和靖先生高雅,隻是個半瓶醋。所以,萬事都以‘半’自處。蝸居窄狹湫隘,柴扉半掩,茅簷半間,如此而已,豈有他哉!”

徐之先插嘴道:“過謙了,過謙了!莫非萬老先生府上,就是那知名的半畝園不成?”

萬斯同笑道:“那半畝園是七十二名園之一,我這半畝園是我自己‘經之營之,不日成之’的小窩兒,與那隻是同名而實異。如蒙不棄,改日請到寒舍小飲一回,如何?”

嚴徐二人忙道:“難得石丈垂青,定當造訪!”

嚴行標又歎道:“我自到京以來,園林勝境,走訪幾遍,若能拜謁石丈浣花種柳之堂,足慰平生矣!”

徐之先道:“石丈以曠世人才,富甲五車,居然住半畝之園,也可謂千古佳話了。”

嚴行標接道:“室雅何需大,花香不在多。居雖半畝,然胸中足有大千世界矣!”

萬斯同笑吟道:“非其所有終烏有,雖說虛無安得無。”

嚴行標合手稱頌道:“妙哉!妙哉斯聯!我也有一聯在此:‘陶然,陶然,誰說真陶然?妙也,妙也,吾雲奇妙也!’恐怕這個陶然亭雖大,也不免令人有蕭然之感。怎能比先生半畝之園必有萬裏山川之勢呢?即此半畝二字,也可以說是已臻妙境了!”

萬斯同微笑道:“半畝終嫌狹小,但那另外半畝,則以之結伴龍魚,隴畝山林,園通滄海。二公以為如何?……”

嚴、徐二人,略一沉吟,大聲道:

“妙哉!妙哉!”

三人同時大笑起來。

自從徐之先家中飛進了鳳凰,這座題有“鄰有秋芳”匾額的小筒子院,就逐漸變了樣兒了。

徐之先將金鳳送給侄兒後,索性把對麵兩間北屋,也讓給侄兒住。這樣,徐之先和徐世庸、金鳳三人,都從中間堂屋出進,無形中金鳳身份就抬高了。

老家人徐智看了,都樂和起來。他燒的一手家鄉萊,在金風麵前,卻顯得拿不出手了。不久,這掌鍋的首席,每日飯菜的安排,家裏的添置、采買,甚至院中種什麼花兒,養個什麼鳥兒……等等大小事情,都要問過金鳳,要金鳳拿主意了。不論什麼事,隻要問了她,她出的主意,總要高那麼一著。以致有一次,徐智在端菜的時候,悄悄對金鳳道:

“我看,應該稟報老爺,叫你少奶奶才是!”

沒想這句話,卻召來了金鳳一陣心酸,流著淚兒急道:

“我是什麼人?徐大爺,您老人家怎麼能說這種話?我不過是偷生苟活一陣子罷了。是我有什麼地方做出格了?莫非您看到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