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金鳳無心得消息 會幫有意散譏諷(2 / 3)

慌得徐智忙道:“玉鳳,好玉鳳,不要難過,我是真心話,是想你終身有個依靠!”

“依靠?”金鳳更哭得厲害了。“我能依靠誰?……誰能靠得住?……”

徐智更慌了,連道:“好,好!以後我不說這些,你不要難過了!”

急忙端著菜走出去了。

金鳳自認命苦,凡事隻能逆來順受。沒想到了徐家,徐老爺卻把自己送給了侄少爺。幸虧這位侄少爺老實,從不強人所難。金鳳暗自慶幸,可以緩口氣兒。

沒想到徐智大爺卻說出了這樣的話來,因而自己更要謹言慎行了。

這些日子,有件事兒,使她感到不是滋味兒:每當她到大門口幹活兒,便會聽到竊竊私議之聲,有時,過路的人也會停下來看她,這使得她極怕到門口去。

這一天傍晚,金鳳先為徐之先一人在堂屋裏開飯。徐之先說,等阿庸少爺回來一起吃。金鳳告訴他,今天侄少爺東家有事,回來得晚,要老爺先吃。徐之先便不等了。

徐智和金鳳在旁侍候著。

徐之先獨自吃得可口,又飲了兩盅花雕,覺得格外愜意。便道:

“玉鳳,你也坐到桌邊來一道吃吧!”

徐智急忙道:“我去拿碗筷來!”便要轉身出去。

金鳳一把拉住,回身便跪下道:

“老爺,奴才能這樣侍候老爺、侄少爺一輩子,也是前世修來的造化了,哪能和老爺坐一桌呢?”

徐之先微笑道:“起來,起來!我徐之先不講那些規矩。”

對徐智道:“去,去為玉鳳拿碗筷來!以後,玉鳳就和我們一道吃飯了。”

“是!老爺!”徐智高興得飛快地出去了。

徐之先見金鳳還跪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便要過來扶她。慌得金風隻得連忙站起身來,央告道:

“老爺,還是讓我和徐大爺一起在廚房吃吧,那樣,我,我反而會吃得多些……”金鳳實在不知該如何推脫才好,竟說出了這樣的話,不禁羞得低下頭來。

徐之先看著她,笑道:

“不要緊,開初幾天不慣,過幾天就好了!哈哈……”不由大笑起來。

徐智拿著碗筷進來,便往桌上放。

金鳳請求道:“老爺,明天再說吧!”

徐之先看金鳳幾乎要哭了,便道:

“好,好!明天等阿庸來了,一起上桌吃飯,今天我已經酒醉飯飽了,撤下去吧。”

金鳳如同得了赦令,便和徐智收拾飯桌。

晚上,徐世庸回來,金鳳張羅他換了衣服,洗了臉,送上茶。然後站在書桌旁?輕聲問道:

“少爺,看書嗎?”

徐世庸知道,如果說看書,她就會加燈油,把燈撚撥亮,如果說不看,她就幹別的事兒去了……

徐世庸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身邊會飛來這樣一隻可人解語的玉鳳。幾個月來,他從不好意思正眼看她。他知道,玉鳳也從不正眼看自己。但是,隻要她一轉身,他便就著她的背影緊瞧,歎息世間竟有這樣的人兒……

他做事更上心了,對叔叔更感激了,每天回到家來,被玉鳳侍候得暈暈忽忽,真是如同做夢一般。

金鳳原想等徐世庸回來,告訴他老爺要她同桌吃飯的事兒,請他為自己開脫。可是,徐世庸呷了兩口茶,也不看書,便講起在湯家看戲的花花絮絮來了:

“……我們東家的戲班,可算得百裏挑一。東家奶奶要我全家去看戲。我想,叔叔素來愛看戲,哪一天,我和東家說好,請叔叔也去看看十柔班唱戲。到時候,你也去。”

金鳳聽了,急道:

“啊呀,少爺怎麼也這樣說?我怎麼能去看戲?今天吃晚飯的時候,老爺要我也到桌上吃,我正犯愁,要請少爺去向老爺說呢。”

徐世庸高興道;“叔叔為人不一般,你還不知道?叔叔待我們恩重如山,我們隻有聽叔叔的。叔叔要我們怎樣做,我們就怎樣做,隻要叔叔開心就好!怎能為此事發愁呢?這是好事情呀!”

“不,雖說老爺不拘這個理,可我,我可沒那麼大造化……”

徐世庸興致勃勃道:“不要那樣想,不要那樣想!人活著,道路還長呢……”

他見金鳳仍在發愁,便轉換話題道:

“原來,我以為我們東家少爺,是數一數二的人才了。沒想到,今天我在東家看見了一位公子,那才是人才出眾,器宇非凡哩!”

金鳳知道他的心意,也隻得應道:

“哦,是哪家的公子?”

“聽說是江寧織造府的……”

“江寧織造府?”

“姓曹……”

“占姐兒!”金鳳一聲大叫,把徐世庸嚇了一跳,忙問道:

“怎麼了?玉鳳,什麼占姐兒?……”

金鳳萬萬沒有想到,無意中會得到小爺的消息,她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他了。一時不知是悲是喜,竟大聲呼出。

她見到徐世庸驚詫不止,便撲到他腳下,告訴他道:

“我,我原來就是江寧織造府的丫鬟……”

北京人,三六九等,成龍配套,齊備周全。最尊貴的,自然是當今皇上。他還為萬王之王,外使來朝,對他都得跪拜、叩首,遠邦官樣文書措詞,也必須卑躬折節,方能入覽。但是,就在天子腳下,卻存在著各式各樣議論皇帝的事兒。

京師有個風俗,茶館裏麵有一種常客,諢名叫作“茶膩子”。每天價,隻要茶館掛幌兒,他就來漱口、洗臉、喝茶。風雨無阻,忙閑不辭。特別是茶館生意較淡時,他們特來裝場麵,待到上座客人多了,便及時告退。

他們以自己給茶館作“由子”由子——為人牽線,做中間人等。,和茶館老板、老夥計,成為老搭檔,永不拆夥。他們耳目極靈,消息特多,但從不給茶館招惹麻煩;隻是在沒有礙眼客人時,才把宮廷秘事、宅門醜聞、奇談怪論……大大抖落一番。

沈家茶館本來天天都熱鬧得像煎鍋一般,今兒不知為什麼,到了上座的時候,客人還稀稀零零的。

王理順、張大乏子兩個茶膩子,正在喝茶,看見有個賣唱的,帶著一個沒成年的女孩兒走了進來。賣唱的抱著一個破舊琵琶,穿著一件褪色藍衫,腳登薄底皂鞋;那女孩兒梳了兩個抓髻兒,模樣兒和男孩兒差不多,穿的也挺單薄,眼看今冬就不好混了。兩人進來,剛想找個座兒喝口茶取暖,那茶博士見是個雛兒,就走過來做個手勢,意思是說,請到別家去吧。便又鞠躬,又打千兒的,將兩人送出。

王理順、張大乏子對看一眼,笑了笑。茶客們高談闊論,誰也沒理會。

茶博士送這二人出門,乘機在門口賣了會兒呆兒,見街那頭十字路口上,宣講人正講得起勁兒,圍的那圈兒,不大,可也不小。這時,有一個彪形大漢,大步流星走過。走到牆角處,有個小旋風一旋,腳底下樹葉子都帶了起來,這人衣襟下擺也隨風掀起,竟然露出了凶器。茶博士隻當沒看見,縮著脖子回來,慌忙走到灶頭,提了一壺開水,一邊大聲喊著:

“慢回身——開水!借光,來了……”一邊給客人添水。

張大乏子見茶館沒來什麼礙眼人物,便道:

“如今賣唱的,要不是蘇州貨,還不如耍把戲的吃得開。前兒街上,來了個耍把戲的,有一堂‘看圖識字’,倒很能哄人。”

王理順問道:“‘看圖識字’?莫非還有‘寫仿描紅’不成?”

張大乏子微笑道:“看來,你還沒有見識過吧?這台把戲真開眼:地當間兒,放一張折疊茶幾兒,上麵鋪了一張紅氈子。先是牽來一隻大白貓,耍把戲的頭上,戴了一頂白帽子。他用手往茶幾上一指,大白貓就上了茶幾,坐在氈子中間。這時,耍把戲的就拿出一摞帶彩的畫像,先向看客順次一張張地把畫像交代一遍,然後說道:‘眾位,俺這虎舅老爺,年輕媳婦都看不上,隻相中妙齡女子。眾位不信,俺們就試它一試!’說罷,便舉著這摞畫像,翻出頭一張,是位大官老爺,指著叫白貓看道:‘虎舅老爺,您老人家相得中嗎?’這大白貓聽了,就像懂人話似的,坐直了身子,睜大眼看了一下,便縮回去了。耍把戲的對看客道:‘虎舅老爺沒相中。’便翻出了第二張。這第二張是個漂亮小媳婦,彎彎的柳葉眉,小小的櫻桃口。虎舅老爺看了一遍。耍把戲的還逗趣兒說:‘這麼俊的小媳婦兒,該相中了吧?’那虎舅老爺全不理睬。第三張是個帶補子的,那貓索性連眼也不睜了。翻到第四張,是一個少年女子,模樣兒別提有多俊了:一道齊眉劉海兒遮著那白晳皙的小額頭,一張小嘴兒似笑非笑,一雙眼睛有情無情……真個逗人喜愛。耍把戲的把它高高舉起,剛喊了一聲:‘虎舅老爺,您老人家瞧!’隻見那大白貓,眼睛由小到大,身子由坐到立,對著畫像,就叫了一聲:‘妙兒——!’逗得看客哄然大笑,來了個滿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