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允許我再囉嗦一遍,我不是寫傳記,我是寫小說。隻要那種種虛構是合理的,不是損害人物,而是豐滿人物,就是應該的。至於曹雪芹的史實到底怎樣,這就請求讀者還是按照專家、學者的判斷來判斷吧!我們更要尊重他們的辛勤勞動!
同時,我也不想做到無一字無來曆。有的則是自我杜撰。每件事都“查三代”,是很使人惱火的。小說中有些來曆也很可能就是杜撰。如果,雖有依據,恰是個不可靠的依據,那又如何理解呢?而且,說老實話,曹雪芹就大膽宣言,他要杜撰。因此,寫他的時候,杜撰也是會得到他的允許的。大概也會得到讀者的允許吧!
比如:對曹雪芹的生年,我基本采取了康熙五十四年,也就是公元一七一五年的說法。但實際寫來,卻又提前了兩年。我認為就寫曹雪芹這個人物來說,這樣寫有許多好處。而小說則是從一七二二年開始。因為那時,皇室的明爭暗鬥,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的特殊表現,消費和生產的不平衡,皇族特權的膨脹和官僚機構的龐大,海外接觸的頻繁……種種情況,都交錯在一起。
雍正元年,寫曹雪芹十歲,這隻是為了使他稍大一點兒,稍稍衝淡他一些早熟的痕跡。另外,雍正元年發生的事情比較繁多,大體都關係到後來情節的發展。為了鋪平墊穩,隻得先向縱深開拓,這也是不好越過的事兒。因此,在上卷中隻寫了不到一年的時間。當然,如按編年體來算,我再蠢,也不會每年都寫上二、三十萬字的。希望曹雪芹早些長大,對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兒!一個偉大人物的小時候,是不好寫的。尤其是曹雪芹,寫來毫無憑依,而又必須和他的將來處處關聯著,也就是要伏見到他的未來。這個分寸,是不易掌握的。我何必自討苦吃呢?現在,是這樣寫出來了。但後麵的困難仍會接踵而至。本來,在創作的道路上,康莊大道是沒有的。這也就得象初踏上月球的月行車,試著前進吧!這裏就更需要得到讀者的廣泛支持,使我有信心把它塑造得比較接近本來麵目,和讀者取得共鳴。
又比如:為了說明曹雪芹幼時受到嬌養,我采用了我國傳統習尚,給他取了一個女孩子的乳名,叫“占姐兒”。待到稍長,才命名為霑。曹雪芹自己起了好多別號,後來才以“曹雪芹”為名了。
另外,為了把曹雪芹和曹寅能夠具體地聯係起來,我塑造了一個可能有的人物——李芸,並使她作為曹寅、李煦、孫文成三家興衰的見證人。
同時,我使曹雪芹小時到北京做福彭的伴讀。福彭曾經是乾隆的伴讀。曹雪芹成長的年代,正好是乾隆時代。福彭很年輕就襲了郡王爵位,同曹家的命運是關聯著的。
再比如:脂硯和倚笏可能是一人,也可能是兩人。但在藝術處理上,我認為兩個人更好些,這樣我就把他們作為兩個人了。多一個與曹雪芹同時代的人來評《紅樓夢》,在襯托作者的主題思想時,就會更加生動。所以,我便把脂硯作為曹雪芹叔叔的同時,把倚笏作為另外一個親戚了。
當然,脂硯對《紅樓夢》來講,他是很重要的!在文藝批評上,他也算是有些眼光的。他應該有他自己的地位。對待這樣一個人,應該是極端嚴肅的。但是,我現在為了烘托曹雪芹,就不得不忽略了他獨立的價值方麵。這也是要聲明在先的呢!
《紅樓夢》是不是有個底本的問題,這已有許多專家學者們論列過了,我不準備討論這個問題。但我在寫曹雪芹時,寫他有過一個底本,這個底本就是《風月寶鑒》,它的作者是脂硯齋。這也是吳世昌同誌早就有過的說法。我這樣寫,並不是就把現存《紅樓夢》前八十回的矛盾都解決了,也並不同於事實就真是這樣,隻是作為一種藝術處理才這樣寫的。曹雪芹的思想境界,比脂硯設計的要高許多倍。而在脂硯、倚笏評閱《紅樓夢》時,他們又未能更深地理解曹雪芹,往往過多地沉溺於過去生活的回憶中,如此而已。
我們不應該把曹雪芹寫成完美無缺的理想中的人物,而應該把他寫成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他有很多缺點和錯誤,借用科學的語言來說,他有他自己的階級烙印,他受到他那個時代的製約。
對曹雪芹說來,他本來可以說,萬物皆備於我。這必然導致他認為世界是不動的。但是,客觀實際告訴他,世界不但是動的,而且總是向著它對立的方向轉化。白晝可以轉向黑夜,黑夜可以轉向白晝,天可以轉為地,地可以轉為天,地在天下,天又在地下。
證之人事,也是如此。他的家族,以及李煦、孫文成的興衰過程,都說明些什麼呢?推而及於其它方麵,也都在向相反的方麵轉化。人們對於事物,得先知道,它是什麼?才能進而知道,它是怎麼樣?曹雪芹親身經曆了巨大變動,他所處的時代正是乾隆全盛時代,對於這個時代作出科學論斷,我是無能為力的。我也不存這種奢望。但我們可以分析當事人——曹雪芹。他的認識過程,這對我們是必要的。而且應該說,也是我們要寫的。這也就決定了我們寫什麼,和怎樣寫。
曹雪芹是屬於人民的。人民的生活,就是曹雪芹的生活。人民是他的根,生活是他的源。生活又是不能割斷的。我寫的雖是曆史,但它植根於生活的真實。離開生活的真實,也不可能寫出過去的曆史。沒有對現實的理解,也不可能有對曆史的理解。曆史的功過,總是要以它給予今天和明天的作用來衡量的。我是堅決反對“影射”這個玩意兒的!因為它對生活不可能有正確的評價,因為影射本身就違反曆史。
不管《紅樓夢》作者是誰,“批閱十載,增刪五次”這個說法,大概是可信的。再加上後來續補的時間,就不止十年了。但是,在這段漫長的歲月裏,還沒有整理出一個完整的體例來。在很短的期間,要我為《曹雪芹》規劃出一個“凡例”來,我自己也未免太不自量了。
我憑著意識之流,盡情抒寫,以致前後矛盾,引證謬誤,種種毛病自會是車載鬥量的!我的智能是那麼有限,比起前人來,一是天上,一是地下,有著無可比擬的差別。錯誤和疵謬就更加難免了。可並不能因此就推卸責任。責任我是要承擔的。我需要各方麵的幫助和支持。但是,有許多問題,不是靠概念來解決,而是要靠實踐來解決。寫《曹雪芹》時所遇到的問題,也隻可能在創作過程中求得解決。
我信奉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因為它是促進藝術發展和科學進步的方針。失去這個方針行不行呢?鐵的事實證明,不行!現在,我們才離針氈,重沐春風,我願以極度興奮的心情來珍惜每一寸時光,把《曹雪芹》早日呈現人民大眾之前,作為我衷心的奉獻!
現在,這不成熟的《曹雪芹》上卷初稿,已經單行。懇請讀友們不吝賜教,以便將來我能把它改寫好!
我在此衷心感激紅學專家吳世昌同誌在百忙中審閱了書稿,對這本書出版的支持和幫助。同時,並感謝曹辛之同誌為本書裝幀,尹瘦石同誌為曹雪芹繡像,戴敦邦同誌趕製插圖。
更重要的是感謝中共北京市委批準鍾耀群同誌協助我來進行創作,否則我是無法進行這麼一個浩大的工程的。
最後,我還要向為我提供書籍、資料的單位和朋友們,特別是那些不相識的朋友們,致以深切的謝意。如果沒有這種條件,我也是沒法完成的。
作者 一九七九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