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玄鐵包銅門,環繞著十二層血染的樓閣。青衣如舊的身影踏上那一層層浸滿了新舊不一的深邃血跡的階梯,沒有遲疑,也不曾回顧。
不被光華所照耀的暗處,一雙雙或淒厲或憤恨,或平靜或畏懼的眼眸,隻敢於所在的暗處窺視,靜靜等待存在或是從來不存在的機會。
“阿和,你還是沒有學會虛懷若穀的道理呢。”樓閣頂上那個佝僂著身軀的老人,放肆言笑,營造著與這片修羅鬼蜮不一樣的氛圍。
可是他所麵對的人,卻隻是默默地看著,不曾因為這份虛假的光華而動容。
“從未有什麼虛懷若穀,抱殘守缺隻是因為……”緊握著手中黝黑的斷刃,名為言和的女子就這樣冷漠地作答。
然而她未完,就聽到了老人肆意癡笑的答案,仿佛已然洞悉了她的想法。
“不夠強?”
“是啊,啊哈哈哈。這世間最大的過錯,就是這個理由。”
蒼老的笑聲如同浪潮,飄散後卻已然沒有了聲息。那一雙微眯的鷹眼散發了一股莫名的銳利,但是轉瞬又回歸虛無。
他是武禁門的總教頭,也是從一應孤魂野鬼中發掘出言和的她的授業恩師。
在遙遠的令人難以記起的過去,他於三大道門之一的太上道,還有一個響徹九雲雷的可笑名字。
他叫,假道學。
下紛擾如夢似幻,難以分辨,所以虛懷若穀,抱殘守缺,所以萬事以真為假,於茫茫數中反哺真實。既破除一切虛妄,又托身於一切虛妄之中,這就是他自命為“假道學”的由來。
可是就算給自己起了這樣一個可笑的姓名,也無法擺脫別人的覬覦,也無法藏身於地之中,肆意逍遙。
因為他還有一個身份,三大道門之首的太上道的前任掌教,二十年前公認的下絕世,人間第一。
正因為是絕世,正因為是那個不容質琢的第一,所以才躲不開命裏的劫數,才被皇城司用最卑劣的手段栽贓陷害到身敗名裂,不得不托身成先帝的狗,才能苟活殘生。
“這世上誰能強過命數呢?”三分不甘,三分悵然,三分快意,以及一分不知所措,讓這句短暫的歎息五味雜陳,滿載苦痛卻難以回味。
縱然對方是自己的授業恩師,縱然對方毫不在意地吐露著自己的軟弱,言和也不曾上前,也不曾給予半分安慰。
她那雙翡翠般的眼眸從未離開過半分這位不知年歲的佝僂老者的雙手,縱然那裏有著連接樓外九重玄鐵包銅大門的鎖鏈和堪稱世間最硬的如意隨心鐵所鑄的鐐銬。
“陛下,如果他真的統一了江南,那麼希望您能服下這顆藥。”言和如玉的手掌攤開,沒有遮掩地出了自己此行的使命。她雖然並不想回到這個地方,不想再見到這個令人難以捉摸的恩師,但是那是陛下的命令。
“他就不怕我吃下這藥之後,先去滅了皇城司?還是老狐狸死了,狐狸就再也難以忍耐我們這些老家夥的桎梏了。”老者沒有任何憤怒的情緒,他隻是肆意地嬉笑著,用那種最溫和的目光注視自己的子侄一樣注視這個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還有,你真的舍得,讓我殺了他?”
默默挑了挑眉,似乎這短短的一句話讓言和放下了所有的戒備,她略顯囂張地坐上了身前的方桌,帶著鄙夷回答自己的恩師:“你殺不了他的。”
“是啊是啊。”老者似乎很滿意自己弟子的鄙夷,沒有一點點怨憤,反而得意且欣慰地肯定了這句嘲諷,“命之子,誰能殺得了他。我這把老骨頭,就算吃上再多的屍解丹,也決然殺不了他的。”
“喂,老頭子,外麵的那些人真的處理幹淨了?你親愛的徒兒可是在刀尖上走著呢。若是一不留神被皇城司的那些家夥抓住把柄,那可就不好玩了。”顯然言和之前那副拘謹心的模樣,隻是欺騙那些隨她而來的監視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