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了一位李公樸和聞一多;我們要:誕生出千萬個李公樸和聞一多,查禁了一種《周報》,我們要刊布出千萬種《周報》。
書是禁不完的,儒是坑不盡的,秦始皇是快死的。從左閭裏已經有篝火起來了。
10月4日,上海各界人士為李公樸、聞一多遇害召開追悼會。郭沫若發表講話,並奮筆寫了《祭李聞》一文:
天不能死,地不能埋,嗚呼二公,濁世何能汙哉!為呼籲和平民主而死,雖死猶生。與兩儀兮鼎立,如日月之載明。……無聲子彈,雖能毀滅二公之軀體,而千秋萬世,永不磨滅者,乃我二公為人民作前驅之精神。
……嗚呼二公,今見我二公之壯烈,足使頑廉懦立,發聵振聾。聞獅子之怒吼,拜大無畏之雄風。莽彼河山,因突兀而增色,嗟我民猷,感無上之崇隆。
郭沫若的祭文,揭露了反動派橫逆暴戾的本質,發出了“誓當毀獨裁而民主,代乖異以慈祥,化幹戈為玉帛,作和平之橋梁”的呼聲。
在“人民本位”思想指導下,解放戰爭期間,郭沫若寫實紀事,寫出了不少意蘊深厚的好詩,這些詩多收在《蜩螗集》裏。這些詩,有的婉轉陳詞,有的直抒胸臆,但都是及時反映社會現實的。它是詩人對於黑暗現實的詛咒,對於偉大的中國人民的禮讚。如詩人自己所說:“我依然要在這冰天雪地中掙紮,我要紮根,我要迸芽,我要開花結果。這兒是我的現實。……嚴寒的冬季也不會那麼太久的。有我們的新宙司大神在上,有我們的新繆司九神在旁,誰能量定我就得不到他們的加庇,使我也可以得到不斷的新的‘靈感’?”[4]
在這期間,郭沫若還寫了一些發人深思的精美的散文。針對現實政治的黑暗與虛偽,在《路邊談話》一文中,他指出“假比毒更有害,假公正比不公正更有害,假民主比不民主更有害”,因為它“把毒性掩藏著,而更裝成無毒或甚至可消毒”,人們容易對它失去警覺。在《春天的信號》一文中,郭沫若分析了人類是在不斷克服“惰性或摩擦力”而向前發展和進化的。冬天雖然沒有過去,但大自然已經傳來春天的信息,它“從殘冰剩雪中迸射出來,響應著光明的節奏,合唱著生命的凱歌”。作者熱情歌頌人類的進化,歌頌“人類的青春”。在一些寓言裏,郭沫若注重議論,在議論中表現自己強烈的愛憎和分明的是非。他說他不喜歡狗,這似乎也是“國民的情緒”。外國人於狗則異樣,視之為“忠實”,然而正以其“忠實”,我們“故不足齒數”。貓會捉老鼠,可惜身軀太小,“不然你應該能吃更偉大的老鼠”。超然的駱駝是不足取的。“昂頭天外,意則深矣遠矣而忘淺近矣。可惜不能化而為鳥,其名為鵬”。臭蟲自鳴得意高叫著:“我是信仰孔夫子的,時止則止,時行則行,泛愛眾而親仁”;“孔夫子的聲名施及蠻貊,故如今外國也有我的族類了。為什麼不能說是黃種的光榮呢?”[5]這些寓言,借飛禽走獸形象地勾勒了社會上某一種人的嘴臉,隱寓了作者對當時現實生活的針砭。
郭沫若寫於那一時期的文藝論文,主要針對國民黨蔣介石反民主、反和平的黑暗政治,強調文藝“應當歌頌和平而詛咒一切反和平的障礙”,“表揚民主而排斥一切反民主的存在”,要求文藝家大膽地揭露社會的醜惡與欺騙。“文藝的目的假使是在求真,求美,求善,文藝便不能容忍這一切混珠的魚目。真偽不兩立,美醜不兩立,善惡不兩立。人民這樣命令著我們,文藝也這樣束縛著我們”。[6]
郭沫若這時開始接觸解放區的文藝作品,對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李有才板話》等小說給予了高度的評價,稱頌這些短篇有“新的天地,新的人物,新的感情,新的作風,新的文化”。[7]他認為,解放區文藝是“五四”新文藝的重大發展,是人民文藝“在自由的環境裏得到了自由的開展”的標誌。“趙樹理,毫無疑問,已經是一棵大樹子。這樣的大樹子在自由的天地裏麵,一定會更加長大,更加添多,再隔些年辰會成為參天拔地的大樹林子的。”[8]當然,新文藝的發展,可以有多種途徑。在強調“發掘和發展流傳在民間的許多舊有的形式”時,“我們不應該排外,要繼續吸收外來的好東西,而使它民族化”。[9]
1947年5月,郭沫若譯出歌德的《浮士德》(第二部)。他在《譯後記》中寫道:
作品中所諷刺的德國當時的現實,以及雖以巨人式的努力從事反封建,而在強大的封建殘餘的重壓之下,仍不容易撥雲霧見青天的那種悲劇情緒,實實在在和我們今天中國人的情緒很相仿佛。……
我們今天的道路是很明了的,認真說,不是升天,而是入地。就是“永恒之女性”也需要先求得她的解放。在中國的浮士德,他是永遠不會再老,不會盲目,不會死的。他無疑不會滿足於填平海邊的淺灘,封建諸侯式地去施予民主,而是要全中國成為民主的海洋,真正地由人民來作主。
郭沫若先後用了整整三十年的時間譯完《浮士德》,他說他是把自己三十年來的體驗融彙了進去,表達了他徹底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精神。
1946年8、9月間,郭沫若先後出版了史學論文集《曆史人物》和短篇小說集《地下的笑聲》。郭沫若自認有點“曆史癖”,在“序”裏他說關於秦前後曆史人物的研究,“主要是憑自己的好惡,更簡單地說,主要是憑自己的好。因為出於惡,而加以研究的人物,在我的工作裏麵究竟比較少。我的好惡的標準是什麼呢?一句話歸宗:人民本位”。《曆史人物》收集了作者1942年至1947年的部分史學論文。在這些論文裏,作者熱情地介紹了一生陷於奴隸境遇的隋代大音樂家萬寶常。對於王安石,他更是懷著崇敬的心情加以稱頌,以為“在中國曆史上很難得找到可以和他比配的人。他有政見,有魄力,而最難得的是他是比較以人民為本位的人”,王安石孤立無輔,他的變法被廢止,“形成了一個屈原以來的曆史上的大悲劇”。作者對李岩懷有無限的同情,李岩以舉人公子身份而終於投歸李自成,雖說是出於貪官汙吏的壓迫,但在他的思想上一定是有相當的準備的。因此我們“不要看他隻是一位公子哥兒的讀書人,而是應該把他看成為人民思想的體驗者、實踐者”。“人民本位”思想,不僅指導著郭沫若這一時期的文藝批評與創作,在他的史學研究中也有明顯的反映。他以“人民本位”作為評價秦前後曆史人物的準繩;他更以此來分析、比較近代文化思想界的一些人物。郭沫若在《魯迅與王國維》一文中把魯迅與王國維作比較,發現他們二人的生活經曆、文化教養、思想性格、興趣愛好、治學態度與方法等有許多相似之處;同時又指出,於“大節所在之處”,又有不能混淆的斷然不同,“那便是魯迅隨著時代的進展而進展,並且領導了時代的前進;而王國維卻中止在了一個階段上,竟成為了時代的犧牲”。郭沫若認為,這主要不在於王國維長魯迅五歲,而是王國維後來被“一層層封建的網”束縛而不能自拔,最後以自殺來解脫自己的苦悶。魯迅則不同。經曆了辛亥革命之後,魯迅從此駸駸日進。“他從舊寫實主義突進到新現實王義的階段,解脫了一切舊時代的桎梏,而認定了為人民大眾服務的神聖任務”。郭沫若的結論是:“對於王國維的死,我們至今感覺著惋惜,而對於魯迅的死我們卻始終感覺著莊嚴。王國維好像還是一個偉大的未成品,而魯迅是一個偉大的完成。”
1947年11月中旬,郭沫若離滬去香港,住在九龍公寓。在香港期間,郭沫若呼籲中國人民起來同國民黨統治者作鬥爭,“加速使這個空前絕後的壞政府垮台”,已經成為“最迫切的任務”。郭沫若熱烈響應中共中央於1948年5月1日提出的關於召開新政協、成立民主聯合政府的號召,希望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以主人翁精神,為會議的召開努力多做些物質上和精神上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