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八千裏路赴雲旗”
1945年8月15日,從廣播裏傳來了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消息,安娜激動不已——正義戰勝了邪惡,光明征服了黑暗。當時日本一些國民(作為戰敗國的國民)垂頭喪氣,但對安娜來說,八年的苦熬總算是到了頭了,作為一個中國詩人的妻子,從今大概可以挺起胸膛了。
安娜連忙去理發店,興衝衝地說:“老板,我還不太老吧?請好好給我梳理一下。”
從理發店回家,安娜翻箱倒櫃,找出了一件二十多歲同郭沫若度過青春年華時的和服,特意穿上,同五個孩子一起上照相館照了一張合影。淑瑀誇讚著說:“媽媽穿和服真好看。”安娜笑了:“日本人嘛!”淑瑀又說:“媽媽穿上和服,就更像聖母瑪利亞了!”安娜一時發愣:“是嗎?你爹爹過去也是這樣說的。”臉上露出多年不見的笑容。……
郭沫若於1945年8月16日離開莫斯科回國,20日飛抵重慶。這時,日本帝國主義已經宣告無條件投降。本月28日,郭沫若前往機場歡迎從延安來的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等人。毛澤東親自參加這次國共兩黨和平談判,意義重大。中共中央要求國民黨政府立即實行民主措施,鞏固國內團結,保證國內和平。9月3日,毛澤東與郭沫若、翦伯讚、鄧初民、馮乃超、周穀城等人聚會,分析了抗戰勝利後的時局。10月10日,國共代表簽訂“會談紀要”,即《雙十協定》。毛澤東等人於次日返回延安。但是,蔣介石很快就撕毀協定,屢次命令國民黨軍隊向解放區發起進攻。
郭沫若對國民黨當局並不抱有幻想。抗戰雖然勝利了,但他意識到“天地的病情還沒有徹底澄清”,“這勝利好像是瘧疾初愈,還沒有斷根,有點保不定什麼時候要再發寒戰”,所以他感覺著“天地玄黃”。不過他並不悲觀,他認為“療治時代瘧疾的奎寧或阿特布林,便是民主團結與和平建設,要用這藥劑來徹底消除法西斯細菌,天地也才有澄清的希望”。他相信天地有澄清的一天,到那時“大家開心見腸地來慶祝國慶”。[1]
這年12月1日,國民黨法西斯暴徒血腥鎮壓西南聯大、雲南大學等校進行罷課鬥爭的學生,釀成“一二·一”慘案。郭沫若除與茅盾、巴金等十八人聯名致電慰問,勉勵師生們“繼續努力”外,還撰寫了若幹篇詩文,抨擊那些阻撓實現曆史轉變的“民族的死敵”。
當時,國統區許多人歡呼著抗戰的勝利,對國民黨蔣介石的反動陰謀缺乏認識,“一二·一”慘案使人們驚醒了。郭沫若指出,這一慘案換來的代價,是告示人們“民族臨到了歧路,要走向破滅的危險的時候”。他強烈反對國民黨的“一黨專政”,認為“中國是中國人的中國,不應該是某一黨的中國”。他揭露國民黨當局“兢兢於既成的法統之爭”,妄圖發動大規模的內戰,使中國永遠擺脫不掉貧困、民族解除不了厄運。郭沫若敏銳地意識到“原子能的時代已經到來”,再有幾年,原子能就會被利用於生產;曆史昭示著我們,要“迎頭趕上”。郭沫若因之呼籲:“別的國家已經進入了原子能生產時代,內戰無論如何是不能再打了。[2]
1946年1月10日,郭沫若出席了在重慶召開的政治協商會議。同日,國共會談達成協議,雙方停止內戰。31日,政協會議閉幕,通過了《和平建國綱領》和改組國民黨政府的五項原則。2月10日,重慶各界慶祝政治協商會議成功的大會在較場口舉行,郭沫若被選為主席團成員。大會進行期間,國民黨特務劉野樵等人進行搗亂破壞,大會總指揮李公樸上前交涉,慘遭毒打,郭沫若也因出來勸阻被毆受傷。當天被打傷的有六十多人。郭沫若後來撰文揭露了國民黨當局製造“較場口事件”的陰謀。
這年3月,國民黨召開六屆二中全會,撕毀政協關於憲法原則和成立臨時聯合政府的決議。正如郭沫若所說,政協會議通過的五項原則,不到三個月就成為一紙空文。“人民在苦難中伸長頸子望了兩三個月,所望到的是什麼呢?頑固法西斯分子的愈演愈醜的鬧劇,漫天的扯誑,遍地的災荒”。他要求各民主黨派團結協作,“切實負責實現自己的代表所參預了的一切協議”,“協議既經公布於世,不能出爾反爾,喊價還價,再來加以汙毀或竄改”。較場口事件使郭沫若更加認清了國民黨當局反人民、反民主的真麵目,更加堅定了他同反動勢力鬥爭到底的決心。
這年5月8日,郭沫若舉家乘飛機赴上海,結束了在重慶六年半的戰鬥生活。郭沫若說,“在重慶足足呆了六年半,差不多天天都在詛咒重慶”,他詛咒重慶的霧,憎恨國民黨當局所製造的“精神上的霧”。這種禁錮人們精神的霧把大自然形成的霧重慶的美妙全然破壞了。他還詛咒重慶的令人討厭的“特種老鼠”,“那些家夥在今後一段相當時期內,恐怕還要更加跳梁吧”。[3]
郭沫若到上海後,住在狄思威路(現溧陽路)七一九號。文化界友人把這裏看作是重慶的天官府四號,裙屐風流,座上客滿,盛況不減於當年的霧都。這年6月19日,郭沫若作為第三方麵的代表之一,赴南京參加促進國共和談的工作。從會談中,郭沫若感覺到了國民黨政府堅持“整軍方案”,無意重開政治協商會議,沒有和談的誠意。在此期間,來南京請願的上海人民代表馬敘倫、雷潔瓊、浦熙修等人,在下關車站遭到國民黨特務的毆打。郭沫若與周恩來等人連夜趕到醫院慰問受傷代表,認為這“又是一場較場口事件”。
在南京期間,郭沫若多次來到梅園新村三十號的周公館來看望周恩來。他發現周恩來比在重慶時要瘦多了,臉色也顯得蒼白,“食少事繁”,忙得連理發的閑暇也沒有。周恩來常常徹夜工作,隻有清早一段時間供他睡眠,也有竟至終日不睡的時候。從他認識周恩來以來,他敬佩周恩來對工作一絲不苟的認真負責精神,在環境拂逆的情況下,“許多事情明明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但卻絲毫也不敢放鬆,不能放鬆,不肯放鬆”。周恩來曾對郭沫若歎息過,他的生命有三分之一是在“無益的談判”裏消耗了。郭沫若認為,談判也不一定真是“無益”。周恩來所參預的談判“每每是關係著民族的生死存亡”,隻是和他所花費的精力比較起來,成就究竟顯得那麼微末。
郭沫若來到上海以後,看到上海已經成為“美國人的世界”。黃浦江口布滿了美國軍艦,他甚至覺得連江裏的魚也都被擠上岸來了。在《斷想四章》一詩中,他發出了這般強烈的詛咒:
我詛咒我自己,
因為我是一個聾子,
是我把有聲的中國
化成了無聲的墓地。
誰說遍地都是哭聲?
誰說遍地都是怒吼?
但,在我是天下太平,
什麼聲音也沒有。
這時,國民黨已經發動全麵內戰,上海成了所謂“金條世界”、“美鈔世界”。國民黨實行法西斯獨裁政策,到處捕人殺人,白色恐怖籠罩著上海。郭沫若對此作了辛辣的諷刺和悲憤的控訴。
7月11日和18日,李公樸、聞一多這些民主戰士、“有良心的學者”,相繼在昆明慘遭國民黨特務的殺害。郭沫若於上海撰文憤怒抨擊了國民黨反動派摧殘文化、扼殺真理的暴虐行徑,譴責國民黨當局“不惜采用最卑劣無恥的手段來誅鋤異己”。李公樸是一個性格直爽、很有才幹和充滿民主精神的文化人;聞一多是一個著名的詩人、學者、教授,他在新詩創作和學術研究上都取得了卓著的成就。他們不忍坐視國家的淪亡,更認識到困難症結之所在,故爾參加了民主運動。郭沫若對施行恐怖政策者發出了強烈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