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理解女士們的用意,理解她們看見女兒年輕美麗的容顏後的嫉妒心理,是在幾天之後了:那幾天,他成了城市裏最忙碌的人,女孩們開始羞澀,繼而大膽,最後像常住的鳥群一樣棲居在他家門前,等待他手繪的畫皮——給自己穿,或者,給不好意思出麵的母親們等著。已經穿上畫皮的女孩們則驕傲如孔雀,在街上散步。

當初春來臨,男人們開始敲他的門時,他的業務愈加分化了。“並不是我們愛美,”一個容貌非常不怎麼樣的男人說,“可是吧,到處的女人都穿著畫皮,我們不穿總不那麼像話,是不是……總好象我們少穿了件衣服似的。”他點點頭,對這個觀點表示同意。當男人們謹小慎微的問他,“我有麻子,能遮嗎”“我是酒糟鼻,怎麼辦”時,他會笑著點點頭:

“都能遮掉。”

夏季到來時,這個城市的街道上到處是薄荷的香味。河中的魚群驚訝的發現,這個城市的男人們都長著同一副容顏,女士亦然。這一發現嚇得大馬哈魚奔走相告,不再在這個城市的河水流域產卵。人們發現這一點比魚晚,因為他們看鏡子的時候多,打量別人的時候少。等到發現彼此都是一張臉後,他們便不滿意了:開始詛咒畫皮匠的手法單一,工藝傳統,老一套。“還不夠健康哩!”在一次派對上,一個男人如是說,於是大家紛紛附和。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生意怎麼會迅速走向寒冬,再也沒有人來找他。入秋時分他出門去逛,發現世界換了一副模樣。人們的容顏千姿百態,或金發,或碧眼,閉上眼時睫毛可以覆滿臉頰,肌膚都像白雪一般晶瑩。在等交通燈時,他看見廣告裏在說,某企業從鄰國引進了全新的畫皮製作工藝,全智能操作,可以聽任顧客需要進行製作。他才知道,與紡紗女、樵夫、磨刀匠、皮影戲子一樣,他也被時代淘汰了。

雖然再也沒有人去到他的家,去買他做的畫皮,但人們依然能認出他。那年深冬,全市都在訂購保暖型拉美女郎外貌式畫皮時,隻有他一個人,幹幹淨淨、素麵朝天的在街上行走。沒有人會再和他打招呼,因為他的時代過去了;沒有人再理會他與他的畫皮,因為理會了他,便等於回憶起那不穿畫皮的往昔,就像人們用咳嗽和緘默對待尷尬的往昔一樣,他與他的畫皮,以及世界關於自己容顏的記憶,逐漸模糊了——隻有些過去視他為神仙的年輕女孩,現在還直率的表現出對他不加掩飾的厭惡:

“他,他還看過我們沒穿畫皮的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