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並未抓住一百萬不放,我心想,或許隻是他漫天胡謅,或許隻是我做賊心虛。於是,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順坡下驢地轉移話題。
我說,毛主席教導我們,人定勝天,與天鬥其樂無窮,他可不吃宿命論這一套,還不是一樣坐了天下?
老衲正色道,沒錯,但是,他坐天下是天命,他不信命這個想法,也同樣是天注定的。
我無語,這也太強詞奪理了吧?卻不知該怎麼反駁,大腦皮層在酒精作用下變得遲鈍,我想我是有點醉了。
過了一會,我才說,老人家,對於您的宿命論,我不敢苟同。
老衲振振有詞:鈍機眾生,往往不能參透因緣宿命,老衲今天在此處犯戒,泄露天機,其實是受二十多年前的故人所托,希望施主盡早參透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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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一番玄之又玄的話,老衲把手中的青島,高舉在額頭上方,表情虔誠,似乎在做某種儀式。他如大德高僧講經般,莊嚴道:
諸行無常、諸法無我,寂靜涅磐、有漏皆苦。
老衲的這句話,就仿佛一句開山劈石的咒語,話音甫一落下,我的神智立刻土崩瓦解,“砰”一聲把頭栽在桌上,沉沉睡去。
在火車規律的晃動中,我做了個渾渾噩噩的夢,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像是伊莎貝,又像是唐師,對我笑得很甜。
人影伸出手來,與我柔聲道,握握手,好朋友。
我用全力攥緊那隻手,喃喃道,你不要走,不要走。但是,那人影從從容容地,把手掌抽出。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就像你反反複複,卻握不住如砂粒般易逝的愛情,隻能絕望地、眼睜睜地,看著它從指間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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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是,這時候畫麵逐漸清晰,原來那個人影的真身,竟是酒瘋子老衲。
於是,我猛然嚇醒。
睜開眼睛時,對麵座位已經空無一人,就好像那個怪老頭從來沒有登上過這列車。如果不是滿地啤酒瓶,我可能會以為,剛才所有的一切,也隻是南柯一夢而已。
火車仍在“哐切哐切”作響,冷靜地繼續前進。窗外一片大亮,我頗有些不知今朝何時的迷惑。
我用手背拭去額頭的冷汗,看了看手表,已經是下午三點。時光並未倒流,此時是二○○七年六月十七日,星期天;同時,也是我逃犯的職業生涯,正式開始的第二天。
此時,我方察覺到,右手掌心裏有一團事物,待攤開手掌一看,卻是一個紙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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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車窗下,對著午後的陽光,小心地把紙團舒展開。這是一張很古董的豎行信紙,古裝片裏常見的那種,上麵用隸書寫著些字,細一看,卻是一闋宋詞:
春依舊,人空瘦,
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不知道這故弄玄虛的老頭,此番又耍的什麼把戲。我把信紙再次揉成一團,扔在桌上一堆雞爪骨頭中間。
這次莫名其妙的荒誕遭遇,留給我滿腹的疑惑。雖然明知這個瘋顛老頭,不會是來抓捕我的朝廷鷹犬,但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在西安前一站的渭南下了火車。然後,我又在火車站附近,隨便找了個旅館對付一夜。
翌日,我乘客車來到了西安,我職業逃犯生涯中的第二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