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一碗玉米酒下肚後,白老弟滿口應承,隻是讓我不要泄露出去就好。我心頭大喜,為白老弟再斟滿一碗玉米酒,兩人那晚喝了個爛醉。
我拿出二十萬元,白老弟則出三十萬,一共是五十萬元。我們約定好,無論盈虧,我占四成,白老弟占六成。自此之後,我便滿心期待地等著這二十萬元翻番,變成四十萬甚者八十萬。
9
誰知道,自從我入夥後,白老弟的賭運便急轉直下,不到一個月,便把他跟我的資金輸了個大半。
我起初疑心是白老弟出千,與其他客商合夥來騙我的血汗錢。於是我放下作坊裏的活計,偷偷參加了幾次賭石,卻看見白老弟仍是跟以前一樣,認真地看、摸、猜,胸有成竹地買下,用電鋸當場解開之後,卻是無綠。
我隻好暗暗後悔,自己向來無橫財運,不應一時貪心,趟這灘渾水。
到了隻剩下最後的十二多萬時,我萌生了退意,開口向白老弟拿回我的八萬餘元,這些錢回老家雖不夠買大房子,但娶個漂亮老婆還是綽綽有餘。
誰知道,他不但不肯退回我的股份,反而自信滿滿地說,他會贏回來的。我看著他臉上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自信,無計可施,兩人鬧個不歡而散。
10
幾天後的傍晚,縣城招待所裏,又有人牽頭賭石,白老弟也參加了。當我關掉作坊,趕到招待所405房間時,賭石已經開始了。
一開始拿出來的是幾塊黃沙皮、黑沙皮,白老弟隻是站在一旁看,懶懶的沒多大興趣。
後來,主持人拿出一塊麻蠟殼,介紹說,這是出產自小場區,莫罕場口的上等貨色,賣家開價二十萬。
這時候我看見,黃燦燦的電燈光下,白老弟眼神陡然一亮。
奇怪的是,這塊麻蠟殼,跟白老弟第一次拿給我擦的那塊黃沙皮,無論形狀、大小,還是表麵的蟒、綠塊,都非常相似,不同之處隻在於表皮,顧名思義,麻蠟殼就是表麵坑坑窪窪的石頭,好像麻子的臉。
11
主持人開價二十萬,一開始無人響應,幾分鍾後,一個台灣客商解圍般道,八萬,我拿下。
西安的跛子這時說,十萬,給滿了。
台灣客人鬥氣說,十一萬。跛子便不作聲了。
看起來,賣家對這塊麻蠟殼也並無多少信心,跟主持人耳語了幾句之後,主持人便欲拍板道,十一萬,成……
這時,我才把懸著的心放回肚裏。依我這幾年擦石的經驗,這塊麻蠟殼,要麼是無綠,要麼也就是幾塊碎玉,隻能打幾隻戒指,值不了幾萬塊。我太擔心白老弟要買了。
慢!
我循聲望過去,說話的正是白老弟。他這一聲慢,讓主持人把喉嚨裏的“交”字又吞下了肚,同時把我剛安下的心,重新提到了喉嚨口。
白老弟把手上的煙扔到地板上,用鞋揉碎,然後慢悠悠地說,我出十二萬。
賣家大喜過望,喊道,成交!
我心如死灰,但心裏還抱著最後一絲僥幸,那就是希望白老弟不要把石頭解開,而是轉手賣掉,能賣個十五萬,不,十萬也就夠了。
12
白老弟一手把一大提包的現金交給賣家,一手接過那塊麻蠟殼,這單生意便正式成交了。
賣家也頗想知道,這塊石頭到底是賣高了還是賣低了,於是不無慫恿地問,白老板,解玉嗎?
解玉,就是把石頭剖開,是賭石的最後階段。如果這塊石頭留著不解,那還可能賣個十萬八萬;如果解垮了,也就是解開來後無綠,那麼,這塊石頭就變成一文不值的真正的石頭。
白老弟絲毫不在意我絕望的眼神,依然淡淡地道,解。
那個台灣客人,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高聲吩咐工人拿出電鋸,然後開始解玉。所有人都圍上前去,帶著各自不同的心情,一睹究竟。
電鋸順著麻蠟殼的那條蟒,緩緩地割下去。工人一邊割,一邊灑檳榔水。一種帶水氣的火石味,彌漫開來。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又像是剛過了三秒,麻蠟殼被從中割開,裂成了兩半,將石頭裏的內容完全展示出來。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靜默了兩三分鍾,突然不知從哪裏傳來一聲驚呼:
天哪,滿綠!
13
主持人熄掉了電燈,這樣能更好地觀察這兩塊上等翡翠。眾人屏聲靜氣地看著它們,就像看著剛出生的雙胞胎嬰兒。
黑暗中,這兩塊翡翠,就像燃燒著的兩團綠色火焰,又像是兩個瀘沽湖,發出幽幽的水光,讓你的胸膛緩緩浸入了春天的湖泊,愜意、沉醉。
我擠在人群中,默不作聲,心髒卻砰砰跳個不停。我興奮地想,兩邊各做一個觀音,至少能賣六十萬。六十萬還隻是一個觀音的價錢,兩邊加起來,就是一百二十萬。天哪,一百二十萬!
我死死地盯著兩塊翡翠,生怕一眨眼它們便會像真正的湖水一樣,溢出、流走。
電燈重新打開之後,眾人紛紛向白老弟道賀,這些聲音中,有真心的,有後悔的,更多是嫉妒。
14
西安跛子伸出大拇指,紅光滿麵地嚷,白起,戰神白起!
賣家則陰陽怪氣地說,白兄弟,好眼力。
台灣客商當場願意出一百萬,買下這兩塊翡翠,這幾乎是半小時前那個價格的十倍。在那個年代,人民幣最大的麵額,不過是十塊的大團結,一百張一紮,才是一千塊,而一百萬塊就是一千紮,那要裝上好多個麻袋。
白老弟表情仍然是那麼淡淡的,看不出他心裏有多高興。他說,這兩塊石頭太漂亮了,我要放被窩裏捂一捂,過幾天再賣,今晚不說這個。
他之所以這樣說,意思是要等幾天後風聲傳出去了,眾多買家聞風而至,那就能賣個更高的價錢。
然後他又做個端杯飲盡的手勢,說,我請大家到樓下吃夜宵,今晚不醉無歸!
15
那天晚上喝完酒,我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回作坊,躺到床板上,心裏盤算著,那兩塊翡翠,就算加起來賣個一百萬好了,那我就能得四十萬。四十萬該怎麼花呢?回老家,給爸媽建一棟三層樓房,給大哥、二弟各兩萬,給妹妹一萬吧。最重要的,當然是娶個漂亮賢惠的老婆。有了這幾十萬身家,就是七仙女我也能從天上招下來……
我朦朦朧朧剛要睡著時,卻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看一看床頭的鬧鍾,已經是夜裏三點了。我打開鎖頭,拆下一爿木門板,半夜敲門人卻是白老弟。
白老弟背著一個旅行袋,臉上還是平時的從容,眼神裏卻帶了幾分不安。甫一見麵,他便低聲說,金大哥,收拾細軟,我們快逃吧。
聞此言,我剩下的一點酒意全部醒了,我不解,白老弟,這又是為何?
白老弟閃身進了作坊內,用力握住我右手,道,我來此地不足三個月,突然得到這麼大一筆錢,定會讓些惡人起了歹意。這裏是邊陲小鎮,天高皇帝遠,殺個把人就如同殺小雞一樣隨便。況且,錢是賭石贏來的,一天沒有傾家蕩產把錢輸回去,那些人不會放我離開這裏的。
我右手一緊,感到白老弟手上又加了些力度,他言語急切,時間無多,來不及細細思量,快收拾細軟,跟我走吧!
16
此時,我吃完了麵前的砂鍋米線,老者則停止了他的講述,失神地坐著,似乎陷入了回憶的陷阱裏。
我意猶未盡,老人家,那後來呢?
老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哂笑一下,說,後來我便收拾好行李,跟白老弟一起逃了。誰知道,我們命運不濟,在路上遇見了一夥馬幫。這夥馬幫有十幾個人,為首的頭目還有獵槍。他們殺了白老弟,拿走他旅行袋裏用報紙包著的兩塊翡翠,我因跟其中的二頭目有點頭之交,苦苦哀求,終於保全了一條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