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第二次,注定錯過的她(3 / 3)

然後三叔說,一定要好好保留,這是大哥留給你的東西。三叔還把銀行卡也還給我,說,給我侄子擺喜酒用,一定要往大了擺,千萬別丟了中國人的麵子,讓越南人以為我們沒錢。

三叔又說,但是你真的要走?去哪裏?

我慢慢地把那個金屬牌戴在項上,然後挺直腰板,擲地有聲道:

三叔,我,作為一個光榮的解、放、軍、後、代,決定,不再逃避!我要光明正大地,為從前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 —— 不管這個代價,是多麼巨大!

然後我又說,三叔,還麻煩你打個電話,給警察局的牛局。

20

靠著兩輛鳴笛的警車,我把飛機場裏泊了一年的福克斯拖了出來,從而不用付那整整一年,數字可怕的停車費。拖到維修廠換了電池,又狠狠從內到外把它洗了個幹淨之後,已經是第二天淩晨。

我駕著久違的福克斯,心情愉快。它看起來跟一年前一模一樣,阿森納球衣隻是舊了一點,我逃跑前扔在後座的手機,它仍然躺在那裏。我駕著福克斯,奔跑在廣深高速上,然後再轉到京珠高速。

我喜歡福克斯,在我的眼裏,你就是寶馬。

然後,當我來到一年前唐師住的地方時,剛好是淩晨一點。這個世界永遠充滿巧合,我第一次與第二次到達這個地方,所間隔的時間,剛好是整整一年。

我還記得,那次吻別之後,唐師所說的宋詞。一個風塵女竟然會說宋詞,這簡直難以置信,而更加難以置信的是,宋叔叔教她宋詞,三叔教我宋詞,而那竟然是同一個人,同一闋詞。

因為當時的突兀,所以我至今記得,在明晃晃的陽光下,唐師念的是這兩句: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

如今,我在同樣明晃晃的路燈之下,不禁搖頭晃腦地吟起詞來: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

21

敲門無人回應,我想,大概是正在招呼顧客吧。這個念頭讓我心生恨意,我想等會是否揍那家夥兩拳。雖然我與唐師完全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她的表姐,卻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我想,我以後要把唐師當成我的妹妹。

我蹲在房門口,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雖然我年輕力壯,畢竟一路舟車勞頓,完全沒有睡。醒來時我靠在門框上,竟然已是日上三竿。

我不禁有些焦急,大聲拍門,仍然無人回應。我惱羞成怒,一腳踹過去 —— 門,就這樣開了。

這是一個長方形的房間,收拾得頗為整潔。裏麵並沒有巨大的毛絨公仔,或者其他常見的女性化擺設。房門開在長方形的短邊上,門旁擺放著電視機、DVD機,跟對麵的睡床相呼應,而長方形的長邊上則立著一個書架。

陽光透過窗簾,照在地板上,房間裏的一切,與一年前並無二致。

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我想,我隻是做了一個夢。我甚至覺得,唐師此刻就在洗手間裏,等著洗漱完畢,要請我出去午餐。唐師穿著純白色的背心,黑色的熱褲,好吧,我承認,她美得像一個妖精。

我想,隻是做了一個夢,這個夢有點長,足足一年。

22

我在床沿坐等了一會,仍然沒有人回來。我一定要等到這間房的主人回來,不論她是唐師,或者是另外一個風塵中的女孩。

我百無聊賴地等著,然後就走到了書架前。

架子上大多是些碟片,類型很雜,周星馳、好萊塢大片、韓國劇集,等等。吸引我注意的,是書架最上麵的一列小說,我從左向右數過去,王小波、劉震雲、韓少功……

我取下一本韓少功的《馬橋詞典》,吹去塵埃,打開書本,左手拇指跟食指撚起半頁紙,正是此時,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期而至:

鏡頭急遽地拉遠,畫麵中的我向隅而立,站在一個長方形房間的邊緣。周圍的一切場景都曆曆在目,似乎我之前就到過這個房間,就這樣站在書架下,灰塵在窗簾縫隙的一條陽光中飛舞,而我正準備翻過一頁書。

然後,當我真的翻過這一頁書,裏麵靜靜躺著一張SIM卡。它在這裏,靜靜地躺了足有一年。

我掏出從車上拿來的手機,把SIM卡插上。我站在窗下按了開機鍵,盯著手機屏幕。我想,一年過去了,垃圾短信要把卡給撐爆了吧。

然後,歡迎您使用中國移動通信的下一秒,鈴聲突然就響了起來。

23

我接起來,是一個陌生的女人聲音。她說,喂。

我說,喂……哪位?

天!宋辭!你這個負心漢,你終於回來了?我找你三叔,他說你去歐洲旅遊了,我讓他給我你的聯係方式,他說你不讓告訴我。宋辭,你這個負心漢!你回來就好了,我跟你沒完……

對麵嘰裏呱啦地說著,我突然就想起來了,這個女人是伊莎貝。我此刻有點心煩,為什麼我當時會看上這樣一個女人。

最後,伊莎貝說,宋辭,你回來也不告訴我一句,我下個月擺酒了,跟我們機組那個領航員,你認識的。到時候一定要來哦,紅包可不能太薄哦……

我把手機放在書架上,然後坐在床沿。手機裏仍然傳來嘰裏呱啦的聲音。這樣的場景很寂寥,很安靜,恍如隔世。

窗簾外透進來的陽光很好,塵埃一樣飛舞。當宇宙還是一個太初火球……那些構成宇宙洪荒、太陽月亮,構成你或者我,構成我們所有高尚或者卑微的情感,那些所有所有的粒子……

是否它們緊緊地縮在一起,小於眼前的塵埃一粒?

我突然從心底升騰起一個巨大的懷念,我懷念OK明,這個話都說不清楚的白癡。不知道他跟小嬌結婚沒?我要給他封紅包,大大的。

24

等到晚上,仍然沒有誰回來。我找到包租婆,她說這個女人,上個月剛搬走。包租婆說,我也不知道她搬去哪裏啦,像她這樣的女人……

然後,包租婆帶著一半的好心與另一半的幸災樂禍,神秘兮兮地說,這個女人不簡單……你是她男朋友?

我是她哥哥,我說。然後我舉起右手,晃動我的肱二頭肌,我又說,她怎麼不簡單?她隻是為了生活。

包租婆咽下一口口水,訕訕地下了樓梯。

我想,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必須為了生活,出賣一些東西。所以,其實每個人,都不那麼簡單。

找不到唐師,我歎一口氣下了樓。我想,我跟唐師有鹽分的話,終將再遇。反正,世界上本沒有無根之草,一切的緣起,都有其意義。

我鑽進車子裏,打火啟動,然後在GPS上設置了一個目的地:

廣西省大新縣雷平鎮

那裏有我的另一個緣起,我作為一個光榮的解放軍後代,必須坦然麵對的緣起。

我踩下油門,再一次向我的宿命奔去。

25

好吧,首先我要跟你承認的是,這就是故事的尾聲了。

此刻的我,正坐在牆根的陽光下。高牆內的太陽與外麵一無二致,隻是我的頭發更短了而已。

由於我是以故意傷人罪進來的,所以比起強奸犯貪汙犯之類,所受的苦並不多。隻是每次上廁所都要先報告政府,這讓我不勝其煩。

沒錯,故意傷人罪。雖然作為一個光榮的解放軍後代,我非常勇敢,我理應勇敢,但是我仍然珍惜我的生命。在西貢的那個晚上,我首次得知自己的身世之謎,掛了給母親的電話之後,第二個電話便是給小彭老師的。

小彭老師說,胡校長沒有死。

所以我也不用死,所以我才來投案自首。

如果你竟然認為,我會是一個為了法律公正,不惜獻出自己美好的青春,一命還一命的人,我隻能說,你很傻很天真。

很傻很天真,這句話是我獄友,林鋒告訴我的,他說這句話是那個什麼女明星說的,這個女明星可害人了。林鋒不過賣了幾張有她照片的光碟,就給關進了監獄。

最讓他忿忿不平的是,我故意傷人,三年,他賣黃碟,三年半。

林鋒此時坐在我旁邊,撓著他跟我一樣光禿禿的頭,他歎一口氣說,唉,我真的是很傻很天真。

26

小彭老師來看過我兩次,第一次跟她在縣政府上班的未婚夫一起,這次則是獨自一人。她跟我說,我雄赳赳扮武鬆打虎那一晚,其實很好看,很有英雄氣概。

小彭老師說,可惜呀,這個英雄空有一身蠻力,眼神太差勁了,除了第一下是砸中胡校長後腦,之後的全部是砸在床板下。

小彭老師還說,我那晚用石頭,把床板砸了一個大洞。石頭上麵有很多血,但那不是老虎的血,是武鬆被石頭邊緣割破手掌,所流出來的血。

小彭老師最後說,她下個月要結婚啦,我得負責送她一張大床。

同樣要結婚的人,還有阿鹽。得知這個消息時,我失落了好幾天。但是,我也隻好祝她幸福了,並祝福她的金領男友,但願他不會滿身油膩味,哈哈哈。

電話裏阿鹽說,她答應了這門婚事,阿鹽這個不靠譜青年終於靠譜,所以她父親的病奇跡般地好了。阿鹽不願說出來的,但是聰明如我,已經猜到了,哎呀,她父親作為一個大醫生的丈夫,裝個病把女兒騙回家,那是相當地濕濕碎了。

27

胡校長也來看過我一次。他當然要討好我了,他害怕我三叔跟他舊賬新賬一起算。更何況,他玩弄年輕女教師的感情,我們三人心知肚明。所以小彭老師如願去了縣政府上班,由於被害者要求法庭輕判,我也隻用坐三年的牢,比賣黃碟的還要少。

胡校長說,他不怪我,罪魁禍首是黃瘸腿。胡校長還在醫院裏養傷時,就找人把他揍了一頓,然後趕出了雷平鎮。

胡校長又說,他也沒有女兒胡唐歌,也就是唐師的下落。

胡校長還告訴我許多事情,比如她老婆私奔的真相,比如二十年前,與我三叔一樣,到雷平鎮找過我父親下落的人。

據說,此人姓文,老家昆明,他跟我父親同在特務連,身懷絕技。他可以空手開啤酒瓶 —— 這一招他教給了OK明,他還可以飛簷走壁 —— 所以能在昆人旅館裏,從窗口爬進來給我留言,然後又爬了出去。

所以,文副,也就是老衲,他是受我父親所托,在火車上遇見我,引導我一路向南,最後終於解開我的宿命身世之謎。

隻是不知道他那未卜先知的本事,到底是哪裏學來的?難道擺攤算命,也是特務連的業務之一?

我是這樣想的,三叔雖給了我一百萬,但是豬肉現在都多少錢一斤了。唉,如果我能找到老衲的話,還是要他教我怎麼買彩票,或者哪個股票會漲,都行。

這樣我就可以賺多點錢,給我兒子買好一點的奶粉。

28

哎呀,忘了告訴你們,我兒子,對,我就快要當爸爸咯。

在離開西貢的前一天,我征得了嶽父嶽母的同意,與我可愛的未成年妻子,越南美女阮蓮,兢兢業業地播了一整天的種。然後,蓮很負責任地懷上了。

今天收到了一封越南來的信,裏麵是蓮歪歪扭扭、錯字連篇的方塊字。她信裏說有多麼想我,多麼愛我,多麼期待我回到越南的那一天,諸如此類的內容,就不講給你們聽了,免得你們妒忌得要命。

信的最後是這樣的:

醫主說,我肚了裏是個男該。親愛的老麼,起個什麼名好呢?

我看著信,傻嗬嗬地笑著,想起了二十八年前,父親留給我的話:

同時我願將這塊鐵牌,當成是給孩子的人生第一課,那就是要珍惜生命,無論是自己的抑或他人的。戰爭是殘酷的,作為一個軍人,我真心希望,我們的後代可以永遠活在和平裏。

嘿!我的跨國兒子,我要給他起名叫:

宋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