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沁前史 四
東北的地主的家庭，就像一個小的墾殖公司似的，家庭的組織非常嚴密，一般說來，大概分成這些個人物：大當家的，就是全家的司發號令的人，大家無論長幼尊卑都得聽他的，他一個人有時出門，或者照顧不到，便又設一個二當家的，以補不足。當家之外，是掌包的，掌包的即押解糧食，進城去賣，由他把現金帶回來之謂也。掌包的，也有大的、二的之分，太大的地主，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的掌包的，都是可以派出去的，這些多半都是少年子弟，平常不大管事，此時出來做一種監督的工作。以上都是家人，其餘的便是家族以外的人了。這最重要的是管事的，管事的也有大的、二的之分，闊氣的下邊還有“跑道的”，專為傳達旨意的出門跑路的人，這些都是代表地主向外接洽事務的。
假如地主金錢過往還要多，便要專設一名“外櫃”，專門向四下去討債。因為東北的借戶很頑強，到期的錢不會很順利地交出來，必須威迫利誘甚至動武，所以外櫃這些人，都非得能說能抗，摔打眉毛皺、全副武裝不可。“外櫃”，顧名思義是對外，對內則設一名賬房先生。
關於生產技術方麵，除了零工、散工或者佃戶出的幫工不算外，最高的叫“打頭的”，打頭的也有大的、二的之分，專管率領種地、割地、收穀、擔糧。其餘的，長工叫“年造”，短工叫做“夥計”。
因為人多，每天做飯的，也得找專人，這做飯的叫做大師傅，一個不夠時，還得請二師傅，幫他忙的小廝，叫做“小打”。
武裝保衛這個地主的家的人，叫做“炮手”，這個炮手就是便衣家兵，一到有匪警他們就上炮台去應戰。他們用的是長槍或者盒子炮。這個和上海式大班的隨身衛士隻用手槍的不同，他們非常看不起手槍，認為那個玩意兒沒有用。炮手沒有大的、二的之分，因為這些人都是性情急躁、好高逞強、人人了得、個個逞能。不能代為品題高下，所以稱呼的時候，隻好喊做“張炮”、“李炮”。
趕鐵皮大車的叫“老板子”，要是人多，就叫“張把”、“李把”、“趙把”。趕小車子的則叫“大把”、“二把”，比較上要算客氣。因為他的職業像現在的汽車夫似的，是直接伺候主人的代步工具的。
其餘的，打更的叫做更倌；量鬥的，叫做鬥倌；看門的，叫做門倌；還有豬倌（也有大小之分）、馬倌、羊倌、磨倌、碾倌等等各如其分。
這一群浩浩蕩蕩的已經是二三十口人，要再添上家庭的婦女、少爺小姐，再加上食客家僮，這個組織是夠龐大的了。
在東北的地主家庭裏麵，這些個都是不可少的，所以他和江南的地主比起來，一個像是溫文儒雅的書生，一個就像軍隊的統領。
所以這個地主的家裏，牆要建得高高的，四角和中央都要修起了炮台，每天嚴陣以待：到夜晚炮台上掛起紅色的燈籠，換上夜班守衛，防備夜襲。因為東北的胡匪，都是大幫兒的，都是騎馬來的，最多的可以多到三四百人。
地主的牆圍多半都是用土造，而不用磚。這原因第一是因為土牆方便，容易修理，第二就是土牆受了槍擊不炸裂，工事不易損壞，要是磚牆就不同了，磚塊受了槍擊很快就爆裂開來，使土匪可以容易打進來。
東北地主家的炮台，多半修在牆的四角，是個高樓，四邊有炮眼，可以向外放射。有的人家還在正房房頂上建一個炮台，用來指揮四角的炮台。防禦工事做得再好一點兒的，也有修地道的，從地道進到炮台裏去。還有一種叫做“老虎不出洞”的炮台，就是就著屋子的窗門修了炮台，以備土匪攻陷了院子之後，仍可據守屋子來頑抗。因為常常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東北地主（尤其在北滿一帶）造的房子，窗子旁邊的垛壁都加厚，窗台也加高，好為了將來憑窗可以作戰。也有的人家預先修好了逃走的地道通到山野裏去，在屋子裏支持不住了之後，從地道裏逃脫。
這些地主家裏無分長幼男女都天天拿著槍玩，每家都得有一兩個遠近馳名的打手。當地的諢名，管這個叫做“保家虎”，或者叫“父子兵”。
這種地主——就是說有大規模的防守準備的家庭，附近的居民都叫它做“圍子”。要是有大幫土匪過境，附近居民的年輕婦女，也可以躲到圍子裏去。假使這圍子裏邊的打手，打得端的出色，這個圍子便被人喚做“響窯”。
在這種武裝保衛下的生產工作進行也很出色。
地主家拴的車，每次出來進去，也都得用炮手來保鏢。
地主家的車，最闊氣的是七套大馬車，有時還掛兩個邊套，那就是九匹馬拉著一輛車了。這車最漂亮的是白轅馬，其餘的都是墨黑騾子，遠遠看來，黑白分明，車套都是紫銅環子白馬索，車上掛著咕咚，馬上掛著串鈴，走起路來，遠遠地就可聽見咣咣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