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沁旗草原 後記
一九三三年我寫完《科爾沁旗草原》(其中有一段是以前寫出並發表的),一直不能出版,直到一九三九年這書才得和讀者見麵。對支持這書出版的人我是永遠不能忘懷的。
在我寫《科爾沁旗草原》的時候,對當時東北的社會結構也曾做了一些粗糙的分析。在這書初版的後記上有這樣的話:
“這裏,最崇高的財富,是土地。土地可以支配一切。官吏也要向土地飛眼的,因為土地是征收的財源。於是土地的握有者,便作了這社會的重心。地主是這裏的重心,有許多的製度,罪惡,不成文法,是由他們製定的,發明的,強迫推行的。
地主在這裏,有這樣的等差:
最低級的,叫做‘小悶頭’財主。這種小地主,是無聲無息的,不願露富。家裏有四五十天地上下,自當自過,很有一包膿水,就是怕人來‘擠’。因為是‘悶頭’,一‘擠’就該‘癟’了。
還有一種是‘一捧火’。這是家裏人口多,父子兵,齊下火龍關,起早貪黑,自家人帶領長工短工一齊下地,年年留下厚成,都置買地畝,這叫做‘一捧火’。最怕分家。因為設家有地百天,拆為六股,則每股所得就無幾了。
以上兩種都是小地主。
暴發戶,這是新興地主,很難有像一般有曆史的那些財主們那樣的紳士的矜持的。他們的特色,是很怕把自己抬得不高,很怕把自己不能表現給別人看。修房子力求火暴,穿衣服力求鮮豔,因此,常常露出初上台盤的馬腳來。
和這相對的,是破大家。它是腎虧的,神經衰弱的,少爺都是金花秧子。有一家少爺是這樣的,覺得鞋裏不舒服,精神上感到不能忍耐,脫了鞋一看,原來裏麵有一根頭發。
還有兩種,是土鱉財主,肉間蛆,都是很肥壯的,隻是行為都同蛆蟲一樣的笨拙懦怯,怕出頭,怕吃怕燙,怕樹葉打腦袋。
再就是大財主、大糧戶了,這就是全城僅有的那幾家了。比如檳榔荷包李家,半拉山門田家,紅花甸王家……遠近一提起,大小孩芽都可知道的。這雖不如‘假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那樣的顯赫,但在農民的印象裏,卻比任何事物都要深刻的。
最後要說到首戶,它擁有全城最多的土地,他是大地主的盟首。
像這樣的財主之類,他們是有餘錢的,土地兼並幾乎已經到了飽和狀態,所以過剩的餘錢就成為高利貸資本,但是這種事業,在東北的混亂金融市場裏,流動性是很大的。而在有限的農村的吸收量裏,它的膨脹也是有限製的。所以東北的三大企業,燒鍋(造酒業)、油坊、糧棧,就成了大地主投資的淵藪,所以構成科爾沁旗草原大地上的三種東西,就是:一、土地資本,二、商業資本,三、高利貸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