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兩行青淚將滿是汙垢的雙頰衝出清晰的淚痕來,蘇拂柳忽的仰天而笑,那笑聲似冬日寒鴉泣鳴,聲聲淒厲慘絕。“整整二十二年,我們見過幾次麵?我的父親?母親?”
她踉蹌著爬起來,俯首,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廢墟上的二人,聲嘶力竭,“育我生我不養我,你們予我的不過這一條賤命一副賤骨,有什麼資格稱我父母?”
整整二十二年的委屈與痛苦,在這聲聲悲泣中,攢成了怨恨,似千斤重石壓在蘇留毅二人心間。他們想說什麼,可到底什麼都沒有說,唯有維持著最後一點尊嚴赴死。
戲已看夠,陸夜再無興致留在這頹然廢墟上,將手一抬,示意刀斧手動手。
“慢著……”蘇拂柳忽的驚喝一聲,拾起地上鋒利的瓦片抵在脖頸間,往後退了數步,厲聲說道:“我蘇拂柳今日在此,割肉還父,削骨還母,從此與你二人再無相欠。”
語畢,手腕用力,瓦礫割破似雪肌膚,狠狠向下一拉,露出裏麵白花花的肉來,很快就被奔湧而出的鮮血掩住。
她手上不停,又是狠狠一下劃開,連皮帶肉落在漆黑的廢墟上,鮮血隨之滴落在衣服上、廢墟上,似一朵朵臨霜傲然的花綻放。
誰也不曾想到,眼前這個落魄女子會有這般勇氣膽識,生生看著她一下又一下劃開自己的肌膚,割下一片片的血肉。
“陸夜,此生我負盡天下人,唯獨不曾負過你。今生來世,黃泉碧落,我必陰魂不散,至死方休。”
因疼痛而顯得虛弱的聲音,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叫這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心生恐懼。
一聲驚雷平地起,滂沱大雨接踵而至,毫不留情地洗刷著廢墟上的塵泥汙垢,將這血腥一幕掩在雨幕下。
雨水觸膚冰涼,激的蘇拂柳心中一蕩,神思瞬間清明起來,睜眼一看,竟是狂風卷雨遙的殘花落葉繽紛而下,她忙起身入了廊下避雨。
靈兒執了油紙傘來,焦急道:“才剛大風卷斷了搭建的戲台子,工人一死兩傷,眼下家屬在外頭鬧呢,蘇管家拿不定主意,打發人來請示小姐。”
蘇拂柳看了看庭中搖曳的芙蓉樹枝,至小不過拇指粗細也未曾折斷,那戲台子以臂粗的幹木搭建,又是她親自督造的,怎麼輕易就被吹斷了?
何況,前世記憶中,十四日並無雷雨,而戲台子也未曾倒塌……
難道說是因為自己多了多餘的事,所以事件的發展脫離了原有的軌道?
她微微一眯眼,轉身入屋去,吩咐道:“工人做工都有契約,讓蘇爺爺按照契約賠償銀子,但要把所有參與搭建戲台子的人留下。”
她徑自倒了杯茶,閑閑地抿了口,從窗口望出去,風雨無阻敲打紅磚綠瓦。這大雨傾盆有人還想在蘇府鬧事,可但真是勇氣可嘉啊!她倒要看看,這背後謀劃的人,究竟安的是怎樣的心思?
靈兒應下,撐了傘還未出去,又問道:“那明兒個的戲怎麼辦?”
“等雨停了,將戲台子撤了,明兒個的戲曲兒也不聽了。”眼看著這風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停下,即便連夜趕工,隻怕也趕不上了。
時七月十五,蘇老爺子七十大壽,各地略有名望的商戶紛紛攜禮來賀,蘇府上下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因舊年間有蘇留毅夫婦在家,蘇拂柳樂的清閑,各處逛逛也就罷了。今年二人都不在,前麵自有老爺子同蘇乾迎客,後頭一眾女眷便是蘇拂柳看顧。
因戲台子斷了,無戲曲可看,蘇拂柳便將眾人迎進了柳園後頭的避暑水汀,裏頭設有亭台軒閣,閣中又有詩酒花茶琴棋書畫各樣供人觀賞,最妙不過是汀中湖中心有軒逸亭,四麵設通道。
湖麵浮著的各色睡蓮,又設有幾架水車,一啟動便咯吱轉動起來,將湖水帶起到半空,朝亭子灑下,恰似一簾雨幕。
眾人在汀中觀賞過後,齊聚軒逸亭賞花,閑來說起年前蘇沐兩家那場盛世婚禮,皆唏噓不已。都說蘇大小姐托生蘇府這樣大戶人家,又嫁入沐府這樣貴毫之處,是旁人幾輩子修不來的福氣。
卻有江南北岸的陳太太,家中做的水上生意,常常租賃沐府的船隻,又是琥珀幹娘,對沐府的事情了解不少。
今見眾人都對蘇沐二府的婚事讚不絕口,她涼涼一笑,陰陽怪氣道:“什麼好姻緣,你們呀,都不知其中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