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夜此話一出,蘇拂柳原是不驚,隻為了演的逼真,少不得驚訝的‘啊’了一聲,她身旁的靈兒著實嚇了一跳。
隻因蘇府情況複雜,六殿下身上流著蘇家人的血,加上他為人謙順不傲禮下於人,闔府上下隻將他當做蘇府的公子,同小姐一般看待,竟一時間忽視了他皇子的身份。
而眼前這位,雖說長得俊逸風流,臉上也帶著溫和笑意,卻仿佛隨時都會將人吞噬,令人毛骨悚然。
略怔片刻,蘇拂柳眼中怒火更盛,咬牙狠狠道:“所謂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今日我總算是領教到了。”
“血脈又能代表什麼呢?就像蘇老爺同夫人精明手段,而蘇小姐卻……”
不等他話說完,蘇拂柳已甩袖,‘啪’的一聲,桌上的杯盞在地麵碎開,滿地瓷片晃眼。與此同時,那些隱於暗中的侍衛跳出來,將她團團圍住。
陸夜蹙了下眉頭,揮手示意他們退下,看著眼前怒不可遏的女子,明白自己戳中她心底那道傷口了。江南誰人不知,蘇氏夫婦常年奔走在外,在家時間極少。而蘇拂柳離經叛道的性格,也不受向來將規矩看的嚴的夫婦二人待見。
所以說老天爺從來都是公平的,予了她傾國傾城貌和畢生的榮華富貴,卻偏偏叫她不能如尋常人家承歡父母膝下,夫妻恩愛。
蘇拂柳此番倒不是作假,若說沐少卿是她前世今生的宿劫,那父母二字對她而言,就是畢生苦痛折磨。所以前世她臨終前,寧願負盡天下人,也不想虧欠他們夫婦二人半點。
“若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她起身,將紗帽戴上,白紗覆住的雙眼灼灼似火,盯著那張溫柔笑開的臉,一字一頓道:“向來隻有我欺旁人,這筆賬我會先記著,待他日,自會與你慢慢清算。”
語畢,帶著靈兒離去。
陸夜倚在桌上,垂首看著滿地碎瓷,淺淺笑開。雖早知此女性格烈如火,卻沒想到她有如此膽魄,能威脅堂堂皇子。
這江南一遭,也算不虛此行了。
隻說蘇拂柳一路出了晚晴閣,讓眾人先回府去,帶著靈兒就往沐府前去。
時已到傍晚,秋風滑過麵頰,已經能泛起絲絲涼意。
沐府門前小廝無精打采,各自歪坐著等換班的時辰,一個恍惚,竟見蘇府的馬車行來,靈兒從上頭下來,又攙下來一個戴著紗帽的女子,盯著看了半晌才認出是少奶奶,皆喜上眉梢,忙著人進去回稟,又迎了上來,隻道:“少奶奶,你回來就太好了。”
蘇拂柳微微一仰頭,沐府兩個燙金大字懸在將沉未沉的夜色中,府燈高掛,引來撲火飛蛾無數。
她略收拾一下心緒,邁了進去,隻往沐少卿的書房去。
隻見琥珀同啞奴守在院外,見她來了也是欣喜,迎了上來道:“奶奶可算是回來了,這些日子……”
不等他說完,蘇拂柳問道:“他在裏麵做什麼?”
琥珀道:“幾個掌舵老板在,才進去片刻,想來還要些時候,奶奶不若等下再來?”
“我沒時間等。”蘇拂柳涼涼一句,繞開了他便往裏去,徑直推開書房的大門。果真見裏頭幾個老板在,有她認識的,也有她不認識的。沐少卿坐在中間主位,鬆鬆披著一件氈子,隻穿了中衣。
見有人闖了進來,眾人皆是一驚,又看清是蘇拂柳,目光便又轉向沐少卿。
東家與少奶奶關係不好,這是他們都知道的,因此便都要準備辭去,稍後再來回。
沐少卿滿腔怒火忍著不發,隻等他們一走,涼涼問道:“你又要怎樣?”
蘇拂柳立在門前,身後燈火漸弄,盈盈火光映出她修成的身姿,晚風撩起白紗空中飄舞。“是你救我出火海的?”
沐少卿不覺捂了捂受傷的手臂,眉頭一蹙,聲音一貫的冷漠,“不過是與六殿下的一個交易,與你無關。”
便早知實情如此,此刻親口聽他說來,還是刺的蘇拂柳心中一顫。她抬手撤去頭上紗帽,一步步朝他行去,雙眸平淡如水,聲音也波瀾不興,“無論你出於什麼目的,救了便是救了,我欠你的。”
“不……”沐少卿的話還未說完,忽見女子腳步停下,抬手扯下臉上纏的厚實的紗布,露出半張被灼傷的臉來。那傷口還未完全愈合,怎驚得她這樣的扯弄,一瞬間已經是血流如湧,將她一身黃裳染的斑斑點點,姹紫嫣紅。
晚風清晰地劃過那一片血肉模糊的狼藉,駭的沐少卿半晌沒動,隻聽女子聲音沉穩,似萬川奔流到海後彙於一處歸於安寧,“你欠我的,已經在那把大火中還清,我欠你的,就用這半張臉來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