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晨。
日頭才爬了一半,竟突然間就變了天,細雨綿延了片刻,竟形成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蘇拂柳吃過早飯,正拿著花灑在院子裏澆灌才移植過來的幾株芍藥,未曾將小雨放在心上,被大雨澆了個透濕,忙回屋換衣服。
她才換過一身幹爽的,那頭冬竹頂著大雨就從院外進來。
蘇拂柳忙叫她先去換了衣服來,立在窗前看著才移植過來的芍藥在風雨中飄搖不定,根部從才培上的新土中翻出,最後倒在泥濘中,不覺歎道:“可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呐。”
冬竹換過一身衣服來,笑道:“小姐不能測天,測人卻是極準的。”她便將去西園見輕音如何驚訝的事說來,又說自己原是要去芍園看看沐少蓮的窘態,隨了她去,正看到沐天權對她動粗一幕。
最後,她道:“小姐之慧,隻怕比起大人來,也不差多少。”
蘇拂柳搖了搖頭,瀟荻本是陸焐痕情敵之子,他卻能得到今日一人之下的地位,位高權重卻又不被君王忌憚,這種智慧豈是她這個小女子能比的?便是有前世之明,她與瀟荻之間,仍舊差著陸國半壁江山。
“瀟大人回京是為何事?”前世她並未過多關注瀟荻,隻知道這個手掌天下生殺大權的男子十分了得。
冬竹道:“朝中的事自有各司大臣處理,皇上這些年雖不早朝,卻並非庸君。若非淩煙閣中的事,不會輕易傳旨來召大人回去。”
蘇拂柳明白地點點頭,淩煙閣是介於朝堂江湖的機構,專為朝廷解決不便宜之事,而這些事情不足為外人道。冬竹既然是瀟荻放在江南保護蘇家的,自然不會將這些事告知她。
陸焐痕立太子是在陸夜代天巡遊回京之後,也就是在九月九重陽節,到那時,瀟荻必須做出選擇。是選擇助陸夜登基以此換取陸子琴餘生安穩,還是選擇繼續站在陸子琴身後,擁護他一路君臨天下。
這個心憂天下卻又私心頗重的男人,這個亦鬼亦神亦正亦邪的男人,究竟要做出怎樣的選擇?
而陸夜!當前世助他君臨天下的自己倒戈相向,當他所有計劃都被敵人洞悉後,當他一朝敗北滾落泥潭之時,她蘇拂柳再看他還有什麼本事。
兩日後,柳驚濤果真給了蘇拂柳一個交代,抓住了一個在江南活躍多時的賊,口供上說的是那夜他入蘇家鋪子行竊,中途那人闖入,遂殺了人。
蘇拂柳一身軟緞長衫,倚在柳樹頭下的竹椅上,將手中的公文卷了卷,扔在一旁的案上,笑道:“這個柳驚濤腦子可轉的真快,如此一來不僅殺人案破了,又多了一樁擒獲盜賊的功德。”
隨後她又搖了搖頭,道:“量他如何想得出這個計策?”若她所料不錯,陸夜登門也就在這兩日罷。
靈兒同冬竹將幾株芍藥重新栽上,聞言她笑道:“這樣一來,咱們蘇家的名聲終於清白了。”
蘇拂柳合上眼,全身心放鬆,感受著陽光透過柳條斑駁在身上,暖上眉梢。問道:“按照慣例,今兒該是各家掌櫃入宗祠議事的日子。”
沐天權那日怒成那樣,想來是不會給沐少蓮好臉色的。
她正想著,靈兒道:“小姐,西園子的人來了。”
一睜眼,隻瞧見輕音著絳紗紅裙,邁著小碎步入了院來,頭上兩支金步搖叮當作響,迎著她便是一跪,“謝過姐姐那夜救命之恩,輕音感激不盡無以為報,唯有此生做牛做馬報答姐姐。”
她身邊捧著一個錦盒的豆兒也跟著跪下,看錦盒的長度,該是字畫一類的。
“你應該慶幸沐天權在沐府還有些分量。”蘇拂柳懶懶地搖動竹椅,又將眼合上,“你也不必假惺惺,白白騙了我一顆靈珠草,這件事我可要好生與你清算清算的。”
“那時妹妹昏迷中,不知道他們說了怎樣的混賬話,讓姐姐受了委屈,是我該死!”輕音說著往地上重重一叩,光滑的額頭在瀝青大石上碰的血肉模糊,“若姐姐還不解氣,豆兒今日來了,可由姐姐處置。”
“這可是你說的!”蘇拂柳半起身子,將嘴角微微牽起,一雙眸子似笑非笑地盯著豆兒看,“看這張嘴生的狐媚的很,專會挑弄是非的,不若給她縫上?”
她聲音十分溫柔,半張麵紗掩去容顏,隻露出一雙眸子流光轉動。說出的話卻不那麼友好,甚至令人背脊生寒。
輕音自知這蘇拂柳雖然刁蠻任性,但卻真狠不下心來,因此隻當她嚇唬人,連聲應道:“姐姐既然如此說,豈有不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