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少卿早知道蘇拂柳不會幫忙，聞言也並不多驚訝，看了她一眼，轉身便走。
月色緩緩，涼風悠悠，月光將他修長的身影映照在瀝青大石的小道上，孤寂橫生。分明恨她心思歹毒手段陰狠，此刻卻又希望她施以援手，自己想來都覺可笑。
門外的腳步聲消失許久，蘇拂柳才放開隱在寬袖中的手，掌心的汗漬透骨的涼。即便再怎麼無視，再怎麼告誡自己要忘記，可麵對他時，終究是輸了一截氣勢。
靈兒出去打發了眾人下去歇息，關了院門，又叫了冬竹下去休息，自己一人陪在蘇拂柳身邊，看她呆坐半晌沒出聲，擔心她念著姑爺的情輕饒了沐少蓮，遂道：“小姐，你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蘇拂柳自然清楚，有沐少蓮在一日，沐府就不會安生。她正想著，外頭竟傳來喧囂聲，片刻後冬竹進來說，沐少蓮跳河了。
蘇拂柳蹙了蹙眉，府內的池子都是人工造的，沐少蓮又熟知水性，淹不死的，因此也不理會，隻說：“由著她鬧去。”便自行去睡了。
自重生之後，她睡得安穩的時間極少，時常夢見前世的事，有些她印象深刻的，還有些她不記得了的，渾渾噩噩的。
今夜，又夢見蘇沐二府著火時的情景，衝天的大火將她層層包圍，滾燙的火焰將她肌膚灼傷，四周傳來哀嚎聲，熟悉的，陌生的，交織在她耳畔，將她深深埋在心中的恐懼一點點的挖掘出來。
她想起爺爺的牌位還在裏頭，便往蘇府內院跑去，每往前一步，那座被火舌吞吐包圍著的大宅院便傾倒一點，直至最終完全化為灰燼。
老爺子身穿白色長衫，手裏提著一把他晨練用的軟劍，眉眼不甚清楚，蘇拂柳卻就能感覺那道緊緊盯著自己的視線，能感覺從那雙銳利的雙眼中迸射出來的怒意。
“爺爺……”她呢喃著，朝老人踉蹌著奔過去，眼看著近在眼前，伸手觸碰到的卻隻有一團白色的霧氣。很快，老爺子的身影出現在四周，一個、兩個、三個、七個……他幻化成無數個身影將蘇拂柳團團包圍住。
“拂柳，你背負著那些沉重的罪孽，隻有死才能償清。”
“來吧，隨爺爺走吧！”
魔音入耳，將蘇拂柳一顆本就混亂的心攪弄的風雲翻湧，四周的麵孔忽然變得血肉模糊，卻清楚地知道那是在她陰謀詭計中成為墊腳石的無辜人。他們張著血盆大口，血淋淋的雙手掐向她的脖子。
脖子上的鉗製令蘇拂柳喘不過氣來，她腦海中不斷回蕩著老人的聲音，或許這就是報應，她前世種下的因，今生便要償這果。
她放棄了掙紮，看著那些人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四肢，身體……
她看到自己在他們手中支離破碎，然後，有一個聲音問她：“死的那個是誰？”
蘇拂柳回道：“是我。”
那個聲音又問：“那你又是誰？”
蘇拂柳心中一顫，眼前的血腥的一幕已經消失，周遭空蕩蕩的一片蒼白，她將雙手舉到眼前，心中驚訝不已。分明自己已經被他們撕碎了，那現在站在這裏的又是誰？
那個聲音又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
蘇拂柳呢喃著，可她越想要探究這個問題，內心就越發的迷茫，她是誰，蘇拂柳又是誰？死的是誰？活著的又是誰？
她忽然發瘋一般撕扯著自己的臉，扯下一張張臉來，高興的、憤怒的、奔潰的、絕望的、一張張鋪在她腳邊，那些臉一直望著她，仿佛也在問，到底哪一個才是她？
“小姐？”
有聲音劃破周遭的白霧，將她心中所有疑惑一掃而空，突兀的睜開眼來，紅紗軟帳，賬上流蘇輕輕蕩著，上頭係著的玉環發出清脆的響聲。
見她醒來，靈兒將屋子裏的燈都打亮，過來替她擦臉上的汗，“小姐又噩夢了？”
夢中情形曆曆在目，蘇拂柳不敢細想，因問：“幾更了？”
靈兒回道：“五更天了，小姐再歇歇吧。”
思及才剛的夢魘，蘇拂柳再睡不著，便披衣起床，梳洗了要去看看老太太。
半道上聽說老太太就在芍園，幾個姨娘和少爺也在。又說大小姐昨夜溺水，醒來後竟誰也不認得，成了個個瘋婆子。
“大夫說是跳河時頭部撞在了石頭上，是否能好就看機緣。”
蘇拂柳便同靈兒轉道去了芍園，一路在想，沐少蓮既然瘋了，老太太隻怕會更加心軟，以此為由毀了這門親事也是有的。再加上沐少卿和二姨娘求情，此事恐怕要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