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魯老話中氣的不輕，蘇拂柳心中暗笑，看來要說服他比想象中還要輕鬆。她將眉眼一挑，頗為不滿道：“豈不聞古語有言，人定勝天。魯老這話，卻是將人類迄今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否定了，古往今來，多少天災人禍，咱們不也靠著自己的力量延續至今嗎？”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借著杯子的遮擋，暗暗打量魯老的臉色。隻見他胸膛起伏越大，精幹的花白胡茬襯著一張臉煞白。半晌，一掌拍在身旁的案子上，怒目看了看蘇拂柳，到底無話可說。
他原是個心氣兒高的，這樣的人越激他越上進，但蘇拂柳也擔心他年事已高，氣大傷身，到底沒往狠裏氣。見差不多了，起身揖禮賠了個不是，曉之以情：“沐府能有今日成就，離不開魯老，隻是近年來出海風險越發，水手傷亡一年比一年多，長此下去，就怕沐府要走下坡路了。”
畢竟人民關天，魯老也並非冷心冷腸的人，略緩了緩神情，歎了口氣道：“少奶奶所慮老朽並非沒有想過，可一艘大船要在海麵上航行數日乃至數月，每一塊木板都要經過精心的測量，多一分則沉少一分則飄。”
蘇拂柳自然明白個中道理，說起造船看似簡單，卻是將所有人的性命都交於那些毫無聲息的木板，它們不會懂生命的可貴，物盡其用後便看命數，一切還不是掌握在人自己手中。
隻聽魯老又繼續說道：“我也問過大船遭遇強風時方向不穩，桅杆易折，事發多因觸礁、暗漩等，穩定性差。隻是若加重船身的重量，遇上強風反倒容易沉船。”
“常聞又奇人能以草木製作機關，以軸控製，隻要機關啟動，不必人操作，自然能運作。”蘇拂柳試探著問道：“魯老以為，在大船上裝上這個，能否避免禍事？”
魯老捋了捋滿下巴的花白胡茬，蹙眉思量許久，“若能在船身安裝排風翼，遇到強風時護住船頭不受風力的影響，或可免去船頭失去控製而觸礁的危險。可說到底，這天下間能懂此機關遁甲的人是否存在還未可知，要在船身裝上足夠保護整艘船的排風翼，又要考慮到船在海中行駛的安全性，未必能得兩全。”
蘇拂柳也正有此擔憂，此法說起來簡單，若真做起來，非三兩年功夫才能成的，如今說什麼也隻是紙上談兵。隻是得到了魯老的肯定，這也算是有了進度，便將自己同沐少卿的打算一一說來。
魯老此時恍然，她才剛一席話竟隻為激怒自己，隻是自己記她從小混世行徑，隻當她頑性不改，渾然忽視她話中的深意。隻得起身歎了一句：“當家的行事一向中肯，隻是在下頭那些人眼中，就成了迂腐。若有少奶奶相助，沐府前途必定比老太太當家那時更引人暇目。”
蘇拂柳柔柔一笑，半張帶著血絲的麵具在風中靜謐無聲，襯著她如玉的肌膚，更添一絲神秘之美。她撫了撫耳邊的發，低眉淡淡地說道：“蘇沐兩府精誠合作，蘇府的貨物多半靠沐府的船隻，我自然是要上些心的。”
她一句話撇的如此幹淨，魯老也不好多說什麼，隻道自己會在這方麵留心，若真能尋到那可做奇門機甲的高人，二人一番合計，興許真能成功。
說完，便辭了出去。
蘇拂柳送到門口，轉身叫冬竹將剛才和魯老的說的回給沐少卿知道，自己一人回了東苑去。
滿院積雪已經清掃殆盡，本就蕭瑟的庭院經由這一番寒徹骨，更顯得寂寥，唯有芙蓉樹上懸著的紅色飄帶，在冬風的撥弄下更十分歡快。
蘇拂柳前腳才踏進院子，冬竹便從後麵趕了上來，喜形於色，“揚州來了好消息，殿下已經平安歸去，珩帝親率百官十裏相迎，滿朝沸騰。”
蘇拂柳眸中淡淡笑意暈開，抬手拂過古桃樹垂下的一株枝椏，見上頭用紅紗小心翼翼包著一個嫩芽兒已經冒了頭兒，輕聲說道：“我便知道兄長一定可以。”
冬竹不知她何處來的自信，待笑過後，又擔憂地問道：“如今殿下嶄露頭角，二皇子那頭隻怕會有更大的動靜。”
蘇拂柳丟開那株嫩芽，進了屋去，卸去身上的紅狐大氈子。見靈兒正在案邊描字，沒打擾她，徑直行去暖爐旁的榻椅上坐著，一手支了頭，若有所思道：“兄長將浩渺黃山焚於一焗，本是功過難定之事，但陸焐痕此舉明顯是在護他，朝中風向自然會跟著改變。”
她拿起一旁的鉤鐮撥了撥暖爐裏的炭火，火星子劈裏啪啦地爆開，烈焰不停跳躍，就像一場盛宴歡呼。映著女子臉上半張帶著血絲的玉質麵具，明滅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