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再無路可走,沐少卿便要棄子認輸,手肘被人暗暗一抬,棋子滑落在棋盤上,竟將眼前的死局解開。他帶看半晌,又轉頭看著挨著自己落座的蘇拂柳,眸中神情淡淡的,有一絲明亮的光閃過。
那廂老爺子見自己棋路被破,抬眼望向正鎮定飲茶的孫女兒,咳了一聲,不滿道:“都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果真是姓了沐的。”
蘇拂柳氣定神閑地撥了撥浮沫,柔柔笑道:“有人輸不起呢。”
老爺子瞪大了眼,“誰會輸給一個毛頭小子!”語畢,又與沐少卿廝殺起來。
蘇拂柳在一旁觀了半晌,料定沐少卿不是老爺子的對手,再看下去也沒什麼趣兒,趁便就辭了出來。問冬竹:“宋媽媽在何處?”
“仍還在農院上,老爺子將花圃交給她了。”冬竹回道。
二人便往農院去。
因前幾日大雪,不少花草經不起摧殘,農院上幾個丫頭皆忙碌著清理枯萎的花枝,見了小姐回府,宋媽媽上來問好,“小姐今兒回府,怎麼也沒通知呢?”
她滿臉的褶子因攢起的笑意更一覽無餘,蘇拂柳隻掃了一眼,便轉了目光。看著滿院的殘敗景象,想著老爺子花了多少心血才有那繁華觀景,如今都毀了。
她心中一番感歎,見宋媽媽還在跟前,笑道:“和巧兒提過,怎麼,她沒和你說麼?”
宋媽媽心下一動,仍是陪著一張笑臉,“巧兒姑娘不是隨小姐去了沐府麼?”
蘇拂柳恍然地拍了拍額頭,“瞧我這記性,原是看著那個女人身邊沒個可心的人,沒得辱了沐府的門楣,這才將巧兒撥給她使了。”
她說的如此風淡雲輕,宋媽媽臉上的笑卻僵了僵,全江南有誰不知大小姐和沐府的姨奶奶不睦,怎麼會如此好心給她丫頭使,隻怕是放在她身邊監視的吧。
她心中幾下轉圜,又試探著問道:“那她還回蘇府來麼?”
蘇拂柳故作深沉地想了想,道:“看吧,或許將來有一天她得了更可人的,打發了巧兒也說不定。”她一手搭在宋媽媽的肩上,長長地歎了口氣,“媽媽是府裏的老人,如今巧兒不在了,下頭的人不知輕重,老爺子的事還請你多多上心。”
她話一出口,身後的冬竹便從袖中取出一張地契來,交到宋媽媽手中,笑道:“這是地契,離宋媽媽家不遠,算是我們小姐的一點心意。”
她這話故意提高了聲音,整個院子裏的人都聽得十分清楚,皆向宋媽媽投來羨慕的目光。
宋媽媽自覺有了臉麵,心下十分歡喜,麵上推辭著也就收下了,對蘇拂柳亦愈發恭敬起來。
在院子裏看了會兒梅,蘇拂柳便辭了出來,迎麵見沐雪行來。
沐雪容顏是不可多得的美,常年奔走於商戶之間,眉眼處自有英氣,一身白色的束腰長裙襯出幾分英姿颯爽,眉間一顆美人痣添了幾分風情。此時立在羊腸小道末端,含笑看著行來的蘇拂柳。
“拂……”
柳字還在口腔中轉圜,那廂披著紅狐大氈的女子,卻已目不斜視地與她擦肩而過,神情漠然,形同陌路。
漫天的寒風將她一頭高高束起的頭發撩起,臉上的笑意被一層層地刮落,最後隻剩下一臉的悲痛,在隆冬的炎陽下,格外的慘淡。
隱在袖中的錦盒觸手冰涼,她用力地捏了捏,似下定了心,轉身追上去攔在蘇拂柳跟前。
女子一眼倨傲似火,落在她蒼白容顏上,淺淺地勾了勾唇,“蘇夫人有事嗎?”
她柔柔的語調,被寒風染了幾分涼意,落在沐雪的耳中,卻是透骨的寒。十七年的不問津,已經叫她的女兒,連喚一聲母親都不會了。
她心中悲涼,卻並無怨懟,雙眸一垂,遞出那個盒子,“這冰續膏有嫩膚滑肌之效,你臉上的傷……”
“不必了。”不等她將話說完,蘇拂柳便冷冷地打斷了那帶著顫的聲音,揚高了眉眼,“我久居深閨,比不得夫人在外奔波。”
這涼涼的一句,又似一把利刃刺入沐雪心頭,她深吸一口氣,轉手將盒子塞進一旁的冬竹手中,細聲叮囑道:“這膏子遇熱便化,每日挑一點在箔上化開使用即可。”
語畢,抬眼看了看蘇拂柳,那被掩去半張的臉,冷的冰清玉潔,叫她心寒。
苦笑一聲,辭了出去。
蘇拂柳望著浩渺的天際,在原地站了許久,直至冬竹問她:“小姐,這冰續膏?”
她忘了一眼雕刻著繁複花紋的錦盒,輕聲說道:“別讓我看到它。”
於她而言,這段本不該存在的親情,早在上一世就結束。此次重生,她隻為贖罪,背負著深切的罪孽中,沒有蘇氏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