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拂柳斜斜倚靠在案上,低眉打量伏在自己身前的孩童。見他一身藍色的錦衣外頭套了一件灰色夾層的背褂子,衣擺下方翻出一圈灰狐的毛絨圈來。一頭青黃的頭發稀稀疏疏的,隻用一根青色緞帶鬆鬆攏在腦後,此刻低身下去,盡數擋住半張臉了。
腳上穿著一雙黑色的勾有祥雲抹邊的靴子,將半截藍色的褲管也卷在裏頭。若不是因受了那些苦,導致身子骨非常消瘦,單看他一雙眉眼,竟與尋常富家公子哥沒什麼差別。
可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呐!
蘇拂柳心中暗暗一歎,嘴角勾起一抹幼年捉弄人時的得意笑容,道:“蘇回琴,今日你既然入了我蘇府的門,便須謹記一點,旁人欺我蘇氏一毫,我將十倍還之。你記著,他日你行走在外,若叫人欺負卻忍氣吞聲,便不要說自己姓蘇。”
那孩童愣愣地抬首看了蘇拂柳一眼,見她漫不經心地玩弄著棋盤上的棋子,嘴角帶著那一絲玩味且睥睨的笑,仿佛已然將全局掌控在手的自信。
半晌,他將頭抵在拋磨的十分平整的大理石地上,無聲,卻隆重,“蘇回琴謝小姐賜名,自此自當牢牢謹記身為蘇家人的尊嚴,絕不給蘇氏抹黑。”
語畢,他站起身來,昂首挺胸,朝老爺子揖了一禮,“蘇回琴見過老爺子!”又朝蘇拂柳揖了一禮,“見過大小姐。”
見他會晤的如此之快,蘇拂柳暗道果真是個可造之材。隻是小小年紀便這樣聰慧,幼年又是這般經曆,一念魔一念佛,將來如何還未可知。
她心中想著,打發了蘇回琴下去,老爺子說道:“他自小受盡了苦,骨子裏透著不屈和倔強,雖是個好苗子,但往後不可定言。”
蘇拂柳挑眉笑了笑,“有我在,他翻不了天去。”
“就是有你在,我才不放心。”老爺子斜著眼看她,起身從一旁拿了一遝紙過來,“宋媽為人是有些貪圖小便宜,但在蘇府矜矜業業這麼多年,犯得著煞費苦心去對付她嗎?”
蘇拂柳眉眼一低,掃了一眼那遝紙上的字眼,見是千紅的筆記,不滿地撇撇嘴,“爺爺不是說等我成親,便將晚晴閣交給我打理嗎?”
老爺子像是被猜了尾巴似的,眼珠子幾下轉動,嘿嘿笑道:“我這不是替你擔心嗎?”他一邊說著,一邊將那疊消息收了起來,拉著蘇拂柳去裏頭暖閣中坐,眉眼中的那一絲頑意也沉了下來。
他歎了口氣,道:“從前你在家時,我還怕一時沒留意,又在外頭闖禍了。如今你去了沐府,哪裏敢十分的丟心。自你兄長回來後,你所行的事與從前是大相徑庭,不似那些小打小鬧的。我知道你心中有計較,一直不過問,可……”
老爺子說到這裏,眼中已有淚光閃過,“你同你姑姑都是極聰慧的人,都說慧極必傷,有時候我倒寧願你隻是外頭傳言那個任性胡來的小惡魔!”
蘇拂柳隻麵帶淺笑靜靜聽著,見外頭沐顯進來傳,說姑爺來給老爺子拜年了。
老爺子這才斂住情緒,同蘇拂柳出來,見沐少卿在堂中立著。
等老爺子落座,沐少卿方才跪下同他拜了年,遞上沐老太太的賀禮,領了老爺子的壓歲錢,又要同蘇拂柳去給蘇留毅夫婦二人拜年。
在老爺子麵前蘇拂柳倒是高高興興的一張臉,離了他的院子,她便冷了下來,轉身卻往柳園去,沒有與沐少卿同行的意思。
“蘇拂柳……”沐少卿眼疾手快,一把將想要逃開的女子拉住,不動聲色問道:“你就這麼怕見到爹娘?”
蘇拂柳掙了掙,沒掙開,也就隨他去了。隻是站在原地幽幽地盯著沐少卿,“你要將他們奉為父母盡管便,我蘇拂柳此生無父無母。”
“拂柳……”
開滿荼蘼花的小道盡頭,沐雪一身橙色長衫,外頭罩了一件薄薄的同色短衾衣。滿頭青絲一絲不苟地挽做發髻,用金絲製成的發網套著。顯是聽了蘇拂柳才剛的話,一張淡掃胭脂的臉,瞬時變得煞白。
蘇拂柳不曾想她會在這裏,眉眼微蹙,轉身要走。
卻不料沐少卿手上用力,竟將她拉入懷中,垂首在她耳邊說道:“你的事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理會,但這次你必須聽我的。”
頭又壓低了一些,在她耳邊吹了口氣,他臉上竟漫上一絲玩味的笑來,“夫人一直想要補償你,若我能為此事盡些心力,相信她對沐府會更加支持。”
蘇拂柳如何也料不到,沐少卿竟然將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來了,霎時心中一涼,俄而冷笑著道:“你可別忘了,沐府如今管賬的人是我。”她隻要稍動歪腦筋,沐府生意上下運轉就會全盤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