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陸子琴在皇宮自小飽受冷落,初次回到江南,得到老爺子與蘇拂柳悉心相待,將二人視作心中最重要的人,不願他們有事。
見識了戰場上生死殘酷,無法扭轉,又聽說了蘇拂柳在江南種種險境,心中是擔憂萬分。
他看著月色下麵帶苦笑的女子,呢喃道:“這不是你從前那些小打小鬧,生死麵前,誰都無能為力!”
這個年輕的皇子,曾在黑暗的深淵中沉寂了許久,以為一朝衝破層層製礙,就得以生活在這烈日之下。可兩場戰役累及起來的白骨,那些曾經在噴射在他身體上的鮮血,將他再次打入了另一個深淵。
這才隻是開始,那些壘成小山的白骨,早已超出了他的負荷!
至少,現在的陸子琴,無法承擔那些生命的重量。
這條路究竟有多難多險,大抵沒人比蘇拂柳更清楚她如今所經曆的這些險境,與前世相比,又算的什麼?
隻是這些事無人知曉,她也不敢明說。
呆了半晌,她踉蹌著起身來,要將陸子琴也扶起來,卻忽的見千紅從匆匆趕來,一張英氣十足的臉在燈火的映照下,布滿了懼意。也不管蘇拂柳眼下的情況,急急說道:“輕音流產了!”
蘇拂柳驚得手上以鬆,竟叫陸子琴又跌坐在地。她也顧不上,隻問千紅,“大夫不是說她的情況十分好嗎?”
千紅十分為難,“原是十分的好,隻因姑爺突然帶著啞奴出現在劉莊,揚言若不交出人便要毀了莊子。因他是硬闖的,淩煙閣弟子沒曾受過這樣的氣,一怒之下雙方大打出手。雙方都打紅了眼,也是沒想到輕音會出現,有人推了她滾下台階,孩子立時不保。”
蘇拂柳忙問:“沐少卿如何說?”
“姑爺說……”千紅抬眼看了看蘇拂柳臉色,見她滿臉嚴肅,低了低頭,低聲回道:“姑爺說這筆賬,自然要記在小姐頭上。”
“他倒是能耐!”蘇拂柳冷笑一身,轉身見陸子琴正盯著自己,知道他心中所憂,淡淡地說道:“沐少卿外強中幹,也不過說說而已,他能拿我怎樣呢?”
她說著將陸子琴攙了起來,說道:“更深露重,兄長早些回去歇著吧,小妹回沐府去看看。”
陸子琴滿腹的擔憂疑慮,在她淡淡的眼神注視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囑咐她小心些。
沐府上下都知道當家的與少奶奶不睦,就似仇敵般的兩個人,哪裏能指望少奶奶為沐府傳宗接代呢?輕音有孕,便是老太太再不待見她,也看著肚子裏的重孫兒擔待了些。如今一朝沒了,闔府上下大氣不敢出,走路都低著頭,生怕當家的一個不忿,自己成了出氣筒。
輕音這一跤跌的實在慘,不僅孩子保不住,就是她自己如今也是昏迷不醒,大夫說尚有生命危險,能否保住這條命,就看老天爺發不發慈悲心了。
沐少卿遣了兩個丫頭伺候,自己躲在西園牆角下,看著半空中的勾月將出未出,層層疊疊的烏雲來來往往。
一抬眼,便見蘇拂柳仍披著那一襲墨白的披風,自燈火幢幢處行來,步履穩健,神情淡漠。他強壓著的滿腔怒火一下子躥了上來,不做多想,疾步上前將蘇拂柳抵到亭中廊柱上,紅著眼吼道:“孩子沒了,現如今你滿意了?”
蘇拂柳雲淡風輕地將耳邊鬢發攏緊,麵具遮去半張布滿了灼痕的臉,餘下半張在微涼的夜風中露出一絲淺笑,“我還指著那孩子喚我一聲娘,有什麼可滿意的?”
“便是誕下孩兒,他也不能有你這樣歹毒的娘親!”沐少卿一把掐住她的咽喉,渾然不顧她因劇烈咳嗽而漲紅的一張臉,一點點地加大了力,心中的怒火化成了惡魔,叫囂著殺了她。
“嗬……”漸漸窒息的感覺,令蘇拂柳神思更加清明,看著眼前的人,冷笑著,艱難地一字一頓說道:“隻要你一日趕我不出沐府,我便是他孩兒!”
略頓了一下,又嗤笑道:“如今孩子沒了,再爭也無益!”
沐少卿氣的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三分,咬牙道:“此番老太太也維護你不得!”語畢,放開了蘇拂柳的咽喉,一把掐住她的胳膊,拉著便往上院行去,一邊說道:“今兒若不將你逐出沐府,我便不姓沐!”
他腳步極快,蘇拂柳跟不上,踉蹌著摔倒在地。道路兩旁種植了不少水竹,尖銳的竹葉劃破了她的臉,在她完好的右邊臉頰上劃出幾條清晰的血痕來。
沐少卿卻渾然不顧,手上用力,又一把將她拖了起來,嘴裏念道:“怎麼,現如今知道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