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焐痕養了這兩三日,精神倒是好些許,有力氣起身來靠在床沿上,宣了二人進來。
二人進來見了禮,見珩帝臉上毫無血色,唇瓣泛著雪花白,料想是無多少時日了。
他倒是提了提精神,笑著問蘇拂柳:“這揚州的景致與江南有何不同?”
蘇拂柳立在堂下,略思了片刻,頗為不滿地睨了陸子琴一眼,“兄長不肯放我出府走動,拂柳至今仍隻見過揚州城門!”
陸子琴聞言挑了挑眉,上頭的珩帝卻大笑出聲,不想牽扯著身上的傷,疼的齜了齜牙,咳嗽數聲,方緩了過來,指著蘇拂柳嚷道:“你個小魔頭!”
蘇拂柳又深深地揖了一禮,笑道:“拂柳不才,未曾習得姑姑半分才情,隻得這麼一個刁鑽諢名。”
提及心中所愛之人,陸焐痕本就無甚光亮的眸子又暗了幾分,沉默了半晌,方說道:“子琴,你先退下,我同拂柳說說話。”
陸子琴自然不敢違抗,退了出去,將殿門也帶上。
身後晨光散去,蘇拂柳直起腰身,方細細打量半躺在龍床上的人。便是因姑姑去世而罷了雄心萬丈,這個男人也仍是立在陸國頂端俯瞰眾生的,此刻這奄奄一息的模樣,與那些販夫走卒又有何區別?
便是她一個經曆過生死的人,在生死麵前,也做不到坦然麵對。
因她素來開朗多話,此刻卻沉默不言,陸焐痕笑道:“怎麼,看我這幅樣子,小魔頭也生起同情心了?”
蘇拂柳低了頭,再次默了半晌,爾後屈膝拜了一禮,起身揖禮道:“這一跪,謝姑父待我姑姑一世深情!”
說著,再次跪地一拜,起身揖禮道:“這一跪,謝姑父待兄長情真!”
再次跪地一拜,“這一跪,謝珩帝賜我蘇府陸字為商!”
她這三謝,卻叫陸焐痕苦笑不已。“你這樣一說,我愈發感覺自己時日無多了。”
蘇拂柳跪在地上不言語,陸焐痕朝她招了招手,“丫頭,過來點,我說話有些費力。”
蘇拂柳行過去在榻邊坐下,聽他將頭前沒講完的那些事,說蘇晴剛去那會兒,他恨不能將這天下都給毀了。可聽著尚在繈褓中的子琴放聲啼哭,卻又有些舍不得了。
蘇拂柳靜靜地聽著,直至午陽從窗縫中投射進來,在地上鋪了一地的溫柔,上頭的人方才漸漸沒聲。她起身看著已經安詳合上眼的男人,深深地叩了三首。
饒是姑姑因陸焐痕而死,她卻實在恨不起來。這個男人分明是個雄霸天下的君主,卻連自己唯一所求都不可得,多麼可憐?
而自己前世機關算盡,盡失所有,最終也沒能換來那人半眼青睞。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輕聲說道:“但願姑姑能念你護佑兄長至此的份上,能予你絲毫情誼。”
語畢,出了寢殿,對陸子琴說道:“珩帝駕崩了。”
陸子琴怔了一會兒,方噗通一聲跪下,遣人四下通傳開去。
不多時,陸夜便與瀟荻趕來,傷神了一會兒,便張羅著珩帝的身後事。
因諸事早已齊備,倒也不慌,陸子琴身為皇子,自是要守靈的,因此也顧不上蘇拂柳。
她原也不是需要照顧的人,隻在第一日在珩帝靈前守了守,後頭不便再守,便懶在陵王府中不出。待了三兩日,不知何時外頭竟有流言傳來,說的是如今當年的六皇子,如今的陵親王不僅克死了母妃與胞妹,此番又將珩帝克死。否則以珩帝的年紀,怎會突然間暴斃?
這期間又有人翻出蘇拂柳來,說她在江南時便是個不安分的,不知掀起了多少風波。現如今來了揚州,還不知道會惹出多少是非來呢。
蘇拂柳聽了這些流言不痛不癢的,隻是聽這話說兄長過分,隻吩咐冬竹,將流言的源頭查出來,好好懲治了一番,到底消了下去。
這日,她帶著靈兒出門去,正在街上碰上沐少卿。因在國喪期間,一向繁華的揚州街道此時冷冷清清,往來行人不多,沿街小販也不敢放聲地吆喝。
沐少卿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裳,頭發束著墨色的玉冠,牽著那匹紅鬃烈馬。見了她,有些牽強地將緊皺的眉頭平展下來,到底沒能笑出來,隻問道:“想來這幾日,子琴殿下不大好過。”
他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叫蘇拂柳愣了片刻,爾後方才反應過來說的是珩帝的事。因這兩日不見陸子琴回府,也不知他究竟如何,到底是死了父親,哪裏能好受的?沒應他這話,隻問:“你打算何時回江南?”
揚州此行對沐少卿而言可有可無,不過是為隨她而來找的借口,她這一問,竟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