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拂柳這話匝聽之下十分有理,細想卻又覺著皆不是什麼理。且不說自古隻有正妻才能享有三書六禮明媒正娶,便是極顯貴家的女子出閣,若不能為妻,也不過托個媒人合了八字,妥了便是一頂小轎子便出嫁。便是有些極其寵愛的,不過擺宴席請親朋好友吃個酒便是。
更何況何蘭月這樣的人家,蘇沐二府又居在陸國商戶之首,隻怕這六禮一過,全國的人都要笑她蘇拂柳妻不成妻,笑他沐少卿色令智昏。
老太天沒立時答話,蘇拂柳又道:“老太太也該知道,拂柳頭前與何姨娘有些爭執,卻愛月妹妹性子純真。這樣做,也不過是想讓何姨娘放心讓月妹妹過府來,二則她尚有身孕,若不能十分放心,隻怕還擔憂呢。”
她這幾句話說的至情至理,沐少卿卻聽得心底發涼。她與蘇府姨娘的關係不好,還因此被蘇老爺一頓好打,這樣一個睚眥必報的人,如今又怎麼會為那姨娘如此著想?再說那何蘭月,性子是單純的很,這是說的好聽的,若說的不好聽,便是傻了些,豈會是能入她蘇拂柳眼的人?
他她心計素來深沉,此次不知又在預謀些什麼。也知道她心中裝著好些大事,不怪她不直言相告,隻恨她將感情也作為棋子,隨意便可取舍犧牲。
何況這還不是她自己的情感。
他偏頭打量跪在身邊的女子,一襲繡著太陽花的紫金軟緞裹著纖細身姿,長發鬆鬆散散挽在腦後,用羽冠束了一半,另一半用綠色緞帶係了垂在肩頭。半張玉麵隱在麵具下,眼神真摯,若不知道的,定以為她是何等賢良淑德的一個人。
老太太沉吟半晌,仍是不言語。她便是再喜歡何蘭月,也不能因她而壞了規矩,何況此事還涉及蘇沐兩府的顏麵,就是蘇拂柳不在意自己被眾人嘲笑,也得想想兩府在江南的地位。
倒是柳眉先開口道:“左右也不急在此時,此事便過些時候再議吧。”又打發人去將老太太的藥熱來,說她該吃藥了,將蘇拂柳與沐少卿二人一並攆了出來。
秦芳也就趁便回了院子裏去。
老太太倚靠著案頭養了一會兒神,問柳眉,“你說拂柳那丫頭,究竟是什麼個意思?”她人老眼卻未老,瞧得出蘇拂柳對沐少卿原是有情的,隻是這幾次三番地鬧下來,有些小情緒也是有的。隻是她今次表現的太滴水不漏,竟有些看不穿心思。
柳眉笑道:“他們年輕人喜歡折騰,也就由著他們鬧去罷,老太太隻管享樂就是,那裏還操這些心呢。”正說著話,丫頭子端上來了湯藥。她起身接過甕灌,又將老太天常用來吃藥的碗拿出來清洗一番,倒了半碗褐色的湯藥出來晾著。
做完這些,方又繼續說道:“老太太也知道拂柳的心思,想她也是沒得辦法,既然是少卿喜歡的,少不得要迎著他的愛好去。”
老太太何嚐沒做如此想,可又一頭想著蘇拂柳可不似那些深閨中出來的女孩兒,這樣氣血的人,哪裏容的自己如此委屈?可不這樣想,又實在不知她此番如此做的用意,一時費神思量開來。
柳眉自然也不知道蘇拂柳何等心思,隻知道她立意要讓何蘭月入沐府,必定不會輕易罷休。卻沒曾想她竟如此下了決心,不惜讓自己成為眾人的笑柄,這其中有何隱情,她也無法探究了。
隻等著湯藥好了,又拿來一罐蜜餞備著,伺候著老太太吃了藥,又將蜜餞她含在口裏。方道:“想來是因為輕音那孩子的緣故。”
經她這麼一提醒,沐老太太幡然醒悟過來。“是了,初初聽聞那孩子沒了,我還怨他二人不明事,有些日子沒見蘇丫頭,想她是為這個自責,才肯這樣委屈求全!”
見老太太果然信真了,柳眉繼續說道:“拂柳素來性子最倔強,既然打定了主意,恐怕不能回頭,老太太此番不若依了她。想她幼年時那樣名聲在外,也不見有半分在意的,若外頭果真有了流言,便合蘇沐二府之力壓一壓,也就下去了。”
老太太心中度量了半晌,仍覺不妥,卻又舍不得那何蘭月,隻道:“此事先暫緩緩。”又說,“明日你遣人去一趟蘇府,叫沐雪過來見我。”
隻說沐少卿同蘇拂柳一道從老太太院子裏出來,二人也不等馬車來,一路步行著出來,也不說話。
時已是黃昏時分,夕陽昏昏沉沉地在山頭上懸著,不知是不是還留戀這江南景致不肯下去,隻將漫天暈染的五彩斑斕,為這座溫柔城鎮添上一筆濃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