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竹道：“蔡權掌江南鹽道這些年，光是販賣私鹽收受賄賂所謀取的不義之財便能令他上幾次斷頭台了。淩煙閣內他犯下的罪行條條清晰無可辯駁，小姐若要除去他，也簡單的很。”
蘇拂柳搖了搖頭，“不急，他是陸夜留在江南唯一可用可信的棋子，若這個時候將他也拔去了，陸夜狗急跳牆，沐府便會成為下一個蘇府。”她眸光深冷地盯著蔡府，唇畔綻出一絲詭異的笑，“我要取得陸夜的信任，還要靠蔡權呢。”
冬竹細想她話中的意思，驚詫道：“小姐還是決定要去揚州？”
蘇拂柳垂眉不語。
她心頭十分清楚，如今江南這片形勢已在兄長掌控之中，自己在這裏於事無補，若能得到陸夜的信任，也能在他身邊為兄長策應。
蘇家雖然沒了，但各地商行早已轉型，自己選定的幾個鋪子並未受到影響，將來與秦國開戰，兄長也無後顧之憂。
何況，沐少卿的病她心頭終究是在意的，倘或陸夜手中果真有治病的良藥，自己於情於理都該去試一試，哪怕隻為求取一個安心。
她絮絮無章地想著，忽然聽得外頭車水馬龍聲起，撩起車簾子望去。隻見幾頂大大小小的官轎落在蔡府門前，裏頭出來的俱是江南大小官員，有她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
他們魚貫入內後，又有幾輛風華風月氣息濃烈的馬車行來，上頭下來的皆是薄衫款曲的女子，一個個容似春花身如楊柳，說笑間也進了府去。
蘇拂柳嗤笑一聲，“這些人拿著老百姓的銀子，幹著齷齪勾當，也虧得瀟荻能容他。”
冬竹道：“大人並非沒有除掉他的心思，隻是一時沒尋到合適的人選。”微微頓了一下，又說：“那些女子都是花月巷的人。”
蘇拂柳點點頭，“所謂酒後吐真言，三碗酒一下肚，還怕他們說的不是實話嗎？”
她探首看了看天，見日頭還毒，想這場盛宴一時怕也完不了，便讓車夫轉車去城郊沈枕玉的莊子。
至莊上時日頭已經滑落至西山頂上，橘色的光透過層層翠綠，撒在山澗中。時不時有魚躍出水麵，不過眨眼又消失不見。
夏風有了一絲涼意，帶著綠葉紅花的清香，拍在臉頰上，令人神清氣爽。
蘇拂柳獨自一人沿著棧道拾階而上，不時憑欄觀景，十分愜意。
沈枕玉的莊子極其簡單，不過幾間毛竹搭建的屋子，幾個熬藥的爐子，再有便是屋後那成片成片的藥鋪。他在江南八年時間，除了外出診治的時間，便都用來種藥熬藥了。
蘇拂柳踏進院子時，沈枕玉正吩咐丫頭紅兒看好窯爐，“半柱香後將裏頭的東西拿出來。”
一轉頭，見蘇拂柳盈盈立在竹籬笆的門前，滿壁的綠色襯著她一身琉璃白的長衫，滿頭如瀑布般的黑發，倒是十分的應景。
他招呼蘇拂柳進屋，褪下外頭罩著的粗布套，洗手煮茶。等水沸的空隙，他替蘇拂柳診了診脈，看了臉上的疤痕。
爾後說道：“消了不少，看來兩個小丫頭照顧的不錯。”
小火爐裏的水沸了起來，蘇拂柳拿木勺舀了兩勺茶葉進去，看著那幾抹翠綠在滾水間翻騰著起起伏伏的，她的聲音卻格外的清晰。半晌，她笑道：“你的話比我的話管用。”
沈枕玉拿了幾個瓶子給他，十分認真地囑咐哪些外用，哪些內服，什麼時辰，用量多少。說了一半，見蘇拂柳信手倒茶，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笑意，歎了口氣道：“罷了，我還是親自跑一趟沐府，囑咐靈兒那丫頭妥當些。”
蘇拂柳遞了杯扶蘇茶給他，笑吟吟道：“你沒事了，我有些話問你。”
沈枕玉盯著她的笑顏看了半晌，方接了茶，卻擱在桌上，道：“你問。”
蘇拂柳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茶，茶水燙的舌尖都在發麻。她咂咂舌，感受著舌尖上的麻痹蔓延開來，那感覺滲透了心肺，仿佛將她整個人都麻住了一般。
她方才淡淡地開口問道：“你和兄長密謀些什麼？”
她開口一句話如此的突兀，叫沈枕玉一時沒反應過來，訝然了半晌，方挑眉問道：“你怎麼這樣問？”
蘇拂柳張了張眼，眸子裏的星光一點點地黯淡下去，最後定格成一絲寒冬裏的冰涼，定定落在沈枕玉的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