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起了頭,一時周遭的謾罵聲漸起,字字句句皆是指她蘇拂柳該死不該活的。言辭歹毒不留情麵,仿若一把把刀子射向那個緩步行走在華燈中的女子。
冬竹頭前不在意,越聽下去,越覺著不大對勁,要出手阻止,被蘇拂柳拉住。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笑著輕聲說道:“你一動手,便襯了他們的意了。”
冬竹不解,蘇拂柳繼續說道:“無故傷人是大罪,屆時不能將我拉下馬,也能折了你去,要對付我豈不更容易了?”
冬竹此時方才醒悟過來,又四下掃去,果真見人群中有幾雙眼睛格外的犀利,也是他們的聲音最高。她暗暗擦了一把汗,朝蘇拂柳靠過去,隻與她隔了兩步遠。險險問道:“可如何是好?”
蘇拂柳唇畔的一絲冷笑被麵紗掩去,一雙靈動的眸子盛滿了笑意,“我們不動,他們便不敢動。”
二人一路緩步行到蔡府,方鬆了一口氣,卻見蔡權就立在門下,身穿深藍的蟒袍,滿麵春風神采奕奕。見蘇拂柳帶著丫頭行來,他負手立在後階上,笑道:“下頭的人不懂事,本官已經罰他們下去掃茅廁了。”
蘇拂柳心頭冷笑一聲,那些人天大的膽子,沒有他的指示,焉敢那樣對待自己?她隻心中有數,並不拆穿,笑吟吟地行了禮,道:“蔡大人公務繁忙,原是拂柳打擾了。幾位官爺職責在身,何錯之有,實在不值得大人如此動氣。”
蔡權見她這樣說,笑的更歡,“蘇小姐自是明白事理的人,不與他們計較,本官卻不能放縱了,叫人說治家不嚴。”說著話,便將蘇拂柳請了進去,請坐上茶,好不熱情。
蘇拂柳笑吟吟地落座吃了一盅茶,並不著急說話,隻四下打量堂內的設置。隻見四邊立了四個壁櫥,裏頭整齊列著卷宗賬目等物。四角下立著紅梅白瓷的花瓶,瓶內隻插了幾支用以裝飾的枯椏,無花無葉。
又見身後的牆上掛了一副五虎下山的圖,栩栩如生,看上去卻是怪怪的。她不覺多看兩眼,方見五隻老虎的的左眼皆空洞洞的,沒有眼珠子。問道:“大人這幅畫好生奇怪,什麼出處?”
蔡權盯著那幅畫看了半晌,冷笑一聲,道:“不過尋常,沒什麼。”一句話掩了眸子裏閃爍著的那一絲精光,仍是含笑問道:“大小姐這麼晚了造訪,為的可是晚晴閣的案子?”
蘇拂柳搖頭,說道:“我是來救大人一命的。”
蔡權素知她性格,倒要聽聽她能編出什麼話來,因此說道:“本官洗耳恭聽。”
蘇拂柳擱下茶盞,揚眉問道:“大人可知道晚晴閣的來由?”
蔡權道:“晚晴閣是蘇老爺子為愛女所建,用以結交才人之所。”
蘇拂柳點點頭,再問:“大人可知晚晴閣從前是叫流蘇閣,當年先帝尚是太子時遊曆江南,曾在閣中與我姑姑鬥才三日,姑姑輸了,故許先帝更換流蘇為晚晴。如今閣內那塊牌匾,乃是先帝禦筆。”
隻因當時陸焐痕並未出示身份,此事知道的人不多,過去這麼多年,眾人隻以為晚晴閣一直是這個名。蔡權入江南不過五六年的光景,哪裏知道此事?
聽她說來,驚得後背發涼,麵色鐵青。半晌,方問:“此話但真?”
蘇拂柳道:“大人以為我有幾個膽子拿先帝玩笑?”
聽她不似說假話,蔡權垂眉沉吟了。
新帝登基不過數月,冒險大力鏟除朝中異己,已經岌岌可危如履薄冰。此時正是要籠絡人心的時候,若晚晴閣果真是先帝題的字,自己如今動了那處,便是對先帝的大不敬。
若此事鬧開來,慶帝為了顧及自己帝位,勢必會拿自己作法給眾人看,以安朝局民心。
思及如此,他更覺背後陰風陣陣,駭的額上冷汗潺潺。
他原是因棄在自己府上被害,受了陸夜好一頓責備,雖然暫且保住了腦袋,但也是擔驚受怕的。加上頭前那一船的鹽,新仇舊恨火上添油,又見蘇府漸漸沒了勢頭,便立定了主意要治一治蘇拂柳的。
到底不敢朝她下手,隻看到還有一個晚晴閣是蘇府的,雖然已經關門歇業,倒也還有人。這才叫人準備一番,故技重施,要用這來壓一壓蘇拂柳。
卻不曾想這晚晴閣竟大有來頭,如今是騎虎難下,進退兩難。
蘇拂柳見他眉頭皺成一團,便知道自己一番話起了作用,怕他心頭還不懼,便又正色說道:“正經說起來,晚晴閣上下數十人口,屯些鹽是有的,或許是她們貪圖便宜打了眼,誤買了私鹽也不定。大人管著四海的鹽庫,上下嚴謹,便是有些私鹽漏出去了,也不能怪到你身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