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周弘。”我微笑著說,眼睛牢固地落在周弘身上,他很老實地穿著學校校服,雙手很別扭地插在口袋裏,當我叫他的時候,他一副慌張不知所措的樣子,像極了當初那個在我夢境中和江媛偷情的男人的樣子,不,其實那是現實,如果周弘是那個男人的話,那我應該就扮演著軟弱的華儉的角色,這應該就是人們所說的“有其父必有其子”。但我說了很多次,白亦她與江媛相似,不過她已經超越江媛了。
白亦巧妙地伸出右手,拉直了周弘明明整齊得很的校服,接著自然地拉出周弘插在口袋中的左手,牽在手心。周弘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他的手很不配合地從白亦的手中掙脫出來,白亦仍耐心地拉回他,麵不改色地看著我和陳墨。陳墨像是在欣賞什麼,一句話也不說,隻是單純地微笑著。直到周弘反應過來白亦這樣牽著他的手是什麼意思,終於準備回答陳墨的問題,我緩緩地站了起來。
“抱歉,我還得回去幫我爸收拾桌子。”我與她相視一笑,盡管這有些不禮貌。
“好。”陳墨很平靜地用簡短的一個字替我打了圓場。
我很及時地離開了這個僵硬的現場,門外又是夕陽,它如同不老的怪物,奇特又格外美麗,我望著它,彼此無語,接著我向著華氏麵館走,我要去替他,我爸,收拾那些客人們留下的殘局。之後呢,我還是如同往日一樣生活,什麼也沒有變化。隻不過,我願意稱呼華儉為“父親”,他願意給我一個善意的笑容;而白亦和周弘,我偶爾會看見他們在畫室裏畫畫,或者在食堂裏一起吃飯;我自己的生活,總算是像樣一點了,我可以很輕鬆地應付店裏的生意。另外,陳墨這個奇怪的老頭子也教給了我很多的西式餐點的做法。這樣的生活,已經在逐漸地回複正軌。可是有一句話說得好,“人算不如天算”。
“嘔——”
華儉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中顯得更加響亮,即使臥室的門正緊閉著,熟睡的我還是被吵醒了。我有些不耐煩地打開房門,客廳的燈亮著,燈的白光由於灰塵的原因已經變得有些朦朧,鋪散在屋子的各個角落,華儉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我遠遠地看著他的背影,跟之前一模一樣,我想他可能又在看那張照片吧。但我原諒他,他那麼可憐和懦弱,多少年了卻還是忘不了江媛,還是會在晚上偷偷起來看著我們曾經的照片發呆,還是想念她,但我真的原諒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我也像他一樣,不同的是,他敢承認自己忘不了江媛,我不敢承認而已。
“爸。”我的聲音平靜得讓人感到害怕,我仍是溫柔地按在他的肩膀上,另一隻手想拿開他手裏的相框。但奇怪的是,他的手裏並沒有拿著相框,我從他的手中拿過來的,是一張純白色的麵巾紙,它散發著極其惡心的腥味,這種味道來自於紙上那灘紅色液體,是血,從華儉身體裏出來的。華儉用著他之前對我的語氣,笑著說:
“我已經快死了吧,畢竟是胃癌晚期了。阿實,瞞了你這麼久,本來我以為可以不知不覺中就死在醫院裏的,誰也不會知道,可是現在看來好像是沒戲了。”
華儉的臉色很差,他蒼老的臉龐因為失血造成的蒼白而更顯滄桑,我仿佛看見曾經那個年輕的華儉無力地臥在沙發上,對五歲的我說:“阿實,我真的沒用,我沒有江媛了,你也沒有媽媽了,這個家隻剩下我們兩個……”我竭力抑製我身體深處湧上來的悲傷,將那團華儉生病的證據扔進垃圾桶裏,然後坐到華儉旁邊的位置。沙發很涼,讓人有一種刺到骨頭裏的痛感,它讓人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做“冰涼”和“刺痛”,我的手指也感覺到了這兩種感覺,是液體所帶來的冰涼與刺痛,並且它沾濕了我的手指。它從我的眼睛裏落下來,掉到我的手指上,是我的眼淚。流淚原來是這種感覺,我似乎已經有十幾年沒有流過眼淚了,我幾乎忘記這種感覺了。而現在它回來了,我久別的朋友,你是想在這個無人喧鬧的夜晚裏嘲笑我的軟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