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王自離了京城,走幾日停幾日,一路走得很慢,南邊江西吉安府的催告是一封接著一封,本定四月半之前要到江西的,可是走了七八日,別說山東,連出北直隸的影兒都望不見呢。
理王輿駕並不奢侈,不過親王本來體麵,護衛極多,旗幟炫然,凡到一地,自會有當地父母官來接迎。可是剛走到保寧府,保寧知府也不來迎接,隻派一個同知送了一程,也就一路隨他們去了。
理王因想:大抵是他們見我年紀輕卻被趕到封地,不是皇上喜歡的兒子,所以也見風使舵,掂量我沒臉就不把我當一回事了。
他自想要生氣,可離了京城,他連生氣都懶得生了,隻是不顧南邊催告慢吞吞地走,意氣頹散,行馬自遲。
原本是給他預備好南下用的舟船的,可他又不肯盡舟船之便,隻願帶著妻妾乘車前行。
當時晨照初熹,驛道兩邊新柳搖曳多姿,不免使人起了久留之意。風尚冰寒,隻是不及大漠的肅殺,偶然行至樹間,亦能聽取些微的鳥啼。
一路漸漸南向,氣候偏暖,馬踏雪塵幾下,雪就化在蹄下,濕了馬蹄。理王摸著馬兒的鬃毛,一手捏住韁繩太息說:“我就像馬一樣了。馬隻顧趕路,我隻顧去享樂,一輩子沒有自己的事業,縱是藩王又有何益呢!”
說時聽見後頭輻輳吱吱作響,琴袖開了簾子呆呆望著保寧府的山水,見南風漸漸起來,光禿禿的幾座山上也點出幾分綠意來了,可樣貌仍十分難看,山色灰蒙蒙的,不禁又把簾子閉了,坐著歎氣。
正在一行人張皇難過,顧影自憐的時候,剛升了八品承應少監的魏芳,一路快趨,衝到理王馬邊,拉住韁繩道:“王爺,北邊來信了。”
理王滿心撲在這周遭蕭瑟的景致上,也沒仔細聽,問道:“什麼信?誰給孤寄信?”心裏想著嘉王哥哥,琢磨著是不是他送來的。
“說是內閣原任長史①張思慎老爺的信。”
“張思慎?張思慎是誰?”理王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呢。魏芳忙提醒道:“王爺,就是江閣老的門生呀,在內閣做長史的。”
理王額手道:“原來是他,可是孤與張老爺素無來往,他為何送我信呢?”
魏芳道:“這個奴婢不知,王爺但看一看就知道了。”
理王點頭叫人取來了信,便在馬上拆封看了,車隊因停了半合,琴袖不免覺得奇怪,於是啟簾朝前頭問:“怎麼了?”
花霰隨走左右,便說:“良媛,說是北邊有人送了封信。”
“大概是嘉王送來的吧,他們兄弟二人總最情深。”
花霰剛想答話,沒想到魏芳捧著一封信就從前麵來了,忙打一躬道:“良媛,王爺讓您看看。”
琴袖取信一看,上頭赫然寫著內閣長史張思慎的名號。可是打開信一看,裏頭一行秀氣的小楷,竟不似是男人手筆,字跡眼熟,認了片刻竟是秦拂雪寫的。
於是趕緊一目十行地讀了下去,秦拂雪將來龍去脈以及如何遭遇張思慎的事講得巨細靡遺。還沒怎麼看完,琴袖就拍手叫歎:“有辦法了!”
這時候理王已經下馬走至琴袖跟前,琴袖不及下馬施禮,理王忙問:“玉卿,你怎麼看這封信?”
琴袖道:“王爺回京城有辦法了!”
理王驚道:“怎麼個回法兒?”
琴袖左右看了一圈,屏退了人,把理王拉上車中悄悄地說:“郭在象是太子黨在朝中的共主,我們先要把他鬥垮,純妃就失了一個膀臂,隻要破開了這個口子,說不定我們也有回京之日。我們一定能再進一步,王爺不要暗自消沉。”
理王忙握著琴袖的手道:“孤不消沉,有你在,孤不消沉。”
琴袖心想:事不宜遲,他們定的計策大致已經有了,關鍵就是怎麼攛掇郭在象就封號一事向皇上發難:今上痛失良相又痛失兩子,心裏早就不快,這時候要他傻乎乎撞在槍口上恐怕也難。
郭在象能混到首輔之位,三四十年的魚豈是白摸的?
但凡是人,熙熙為利而來,攘攘逐利而去。隻要讓他以為此事有利可圖,便必可成。於是跟著她從小走京城的經曆和對郭在象的印象,她也取來紙筆,回信一封,並將計劃告知了理王。
“這樣行嗎?”理王聽了琴袖的話,還有些不敢信:畢竟郭在象這樣的人位高權重,一旦失手,他們大不了就往封地去罷了,可要是把秦拂雪、張思慎他們卷進來,豈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