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施仁政,廣開言路,這是明君之舉。白煜若是因為接受不了逆耳諫言,隨隨便便就罷了一個老臣的官,難免會寒了群臣的心,以後誰還敢再進言?隻怕連他這個輔政大臣的話,都不頂用了!
當一國朝臣都開始擅長溜須拍馬,沒人敢說真話時,離滅國也不遠了。
桓閣老是極愛惜羽毛之人,也十分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在他身為太師和輔政大臣時,無論如何都要輔佐白煜成為一代明君,就算不是真正的明君,也要讓他看起來像個明君!
白煜看到桓閣老居然也把皇兄抬出來為馬幀求情,而不是站在他這邊,心中更為委屈憤懣,望著底下跪了一地的人,忽然升起一股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感。
白煜緊抿著唇正欲發作,卻見跪在殿門外的桓徹衝他搖了搖頭。
白煜用力地攥緊拳頭,暗暗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把心中的怒火壓下些許。
稍稍冷靜下來後,他也找回了理智,不忿地瞪了馬幀一眼,說道:“朕念你是虔敬先帝,今兒且留著你的烏紗帽,扣三個月俸祿,再回去寫三千字檢討交上來。以後誰若再不分青紅皂白地胡亂彈劾,朕定不輕饒!”
馬幀長出一口氣,心頭一鬆,語重心長道:“帝君兼聽則明,臣等進諫皆是為了能輔佐皇上成為受萬人愛戴的明君。皇上若能就此善聽諫言,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就算受罰臣也認了。”
白煜在心裏悶哼一聲,看到跪了一地的人,不耐煩地虛抬一下手:“都平身吧。”
“謝皇上!”眾人起身。
白煜瞥了寧王一眼,總覺得寧王方才的言行有點火上澆油的意味,又想起桓徹在乾清宮對他說的事,正琢磨著如何開口,卻被桓閣老搶先了一步:“寧王,世子身為先帝的王弟,人也在京城,怎不來祭拜先帝?”
白煜心中不由一愕,方才還在想怎麼開口才能不打草驚蛇,沒想到桓閣老竟幫他問了。
他抬眸望向桓徹,卻見桓徹聳了下肩,表示不知道。
不過想想也對,桓徹能想到的,這隻老狐狸怎能想不到呢?
寧王微微一怔,神色間隱隱多了幾分謹慎,答道:“犬子正與內人在思善門前為先帝哭奠。”
先帝駕崩後,在京文武官員及文武三品以上命婦們便身穿素服,早早來到思善門前哭臨,早晚哭奠兩次,連續三天。
白煜麵帶關切道:“外麵天寒地凍的,燦兒那麼小怎受得了,你帶他過來與朕一道為先帝守靈吧。”
寧王抿了下唇,略顯為難道:“這……似乎不合禮節。”
“無妨,朕特許了。”白煜感慨道,“如今皇兄離開朕了,朕也隻有燦兒這麼一個兄弟了。”
“謝主隆恩!”寧王隻好跪下謝恩,垂首時幾不可查地擰了下眉頭,隨即又恢複自然。
“平身吧。”白煜說道,“你我叔侄間無需如此客套。”
王公大臣們也不由一愕,特別是方才痛批白煜的言官們。
上一刻他們還在彈劾白煜枉顧兄弟情義呢,一轉眼白煜就對王弟關切有加,無疑是在他們臉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熱辣辣地疼。
他們甚至懷疑,白煜是故意擺了他們一道,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不過他們也知道白煜這個初出茅廬的小皇帝,不可能有如此手段來布局,應該是有背後諸葛在暗暗操縱這一切,而這諸葛是誰,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了。
王公大臣們看了桓閣老一眼。
桓閣老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一旁,自知又替白煜背了個鍋,心中頗有些無奈。
看看外麵的日頭,桓閣老提醒道:“皇上,該繼續舉辦喪禮了。”
白煜點了點頭,神色肅穆地朝先帝的靈台而去,領著百官跪拜。
半晌後,太監便將白燦也帶了過來。
白燦似是被奉天殿內的哭嚎聲及震耳欲聾的哀樂聲嚇到了,怯生生地左右看看。
“燦兒,到皇兄身邊來。”白煜對他招了招手。
看到熟悉的麵孔,白燦緊張的神色頓時舒展了些,不由加快了腳步朝白煜而去。
寧王正與大臣們一道跪在殿外,隻見白煜抬手摸了摸白燦的頭頂,似乎在安撫白燦的情緒,須臾,白燦便乖乖地跪在了他身邊。
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幕煞是眼熟,寧王驀然想起,在白煜他爹的葬禮上,他亦是這樣摸了摸白煜的頭安撫一番,後來他們的關係就開始變得親密了,而白煜也逐漸長成了他所希望的樣子。
此情此景,竟與當時一般無二,看著白煜那張稚氣未脫的清俊側臉,再轉眸瞥一眼老謀深算的桓閣老,寧王內心隱隱生出不安,不覺暗暗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