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致不朽的你
【“無數年來,黑暗仍在——”
“但光明同樣長存。”
“……”
“致不朽的你,致……不朽的每一位執劍者。”
——許多年後的一段悼詞。】
……
……
在因果卷光明迸射而出的那一刻。
整片北荒雲海被瞬間照亮,刹那由黑夜渲染成白晝!
萬物要有因,然後才能有果。
就好比樹,要先生根,才能發芽……所以想要回溯萬物生靈最初的“因”,就必須站在最終的“果”上。
寧奕眼中的景象發生了改變,所有一切都被照亮,整座世界從漆黑變得光明,眼前明明是空曠荒蕪的虛無,但卻在虛無中,誕生出了複雜的演變……一條條長線跨越了空間,時間,衍生出虛無縹緲的第五條軸線。
因果。
哪怕是一縷風,一顆湮滅粒子,也有它們自己的因果軌跡。
站在世界的終末點,寧奕看到了……萬物因果。
他心念一動。
“轟——”
那條龐大鯤魚,竟是就此緩緩“活”了過來,它長嘯一聲,潛遊而來,無比順從地掀動萬重雲海漣漪,最終乖乖掠至寧奕身下。
寧奕站在鯤魚背上,平靜望向那被因果阻擋,被迫與自己越來越遠的黑袍神靈。
“以精神入住軀殼,這個手段……並不算多麼高明。”寧奕輕聲道:“你看……我也能做到。”
古樹神靈冷冷看著寧奕。
這條死而複生的巨鯤,與龍綃宮的鎮守古神,樹界的黑暗神祇一樣……雖然氣息強大,但並非是真正的活物。
它沒有想到,在被放逐的歲月裏,寧奕竟然還有心力思考其他的東西,最終參悟出這門術法。
“你想做什麼?”
古樹傳遞出冰冷的殺意。
“很簡單。”
寧奕平靜道:“逆轉因果,修補道。然後請你回到……”
“正確的時代。”
一字一頓,因果卷轟鳴,頃刻之間,雲海掀起滔巨浪!
古樹神靈瞬間前掠,試圖攔下寧奕,但業力屏障阻擋之下,他撞碎千萬疊虛空,卻改變不了與寧奕越來越遠的因果回溯。
於是它隻能眼睜睜看著一扇璀璨門戶,在光明璀璨的雲海上空緩緩開啟,無數熾光席卷翻湧——
寧奕站在巨鯤之上,向著因果逆轉的源頭遊去。
他從萬物果來。
他向萬物因去。
這條光陰長河中,無數秩序法則都已破碎。
寧奕看到了一道枯瘦的弱身影。
那是曾經抵達一次終末長河的自己,坐在鯤魚背上,身旁有兩尊凝聚的石雕,此刻正在猶豫,要不要將最後的“因果卷”煉化,帶回人間。
在光陰長河中,當年的寧奕,與那位不知來曆的神秘人,有三次相遇。
到最後,其實寧奕心中已猜出了“神秘人”的身份。
那是未來第二次踏入光陰長河的自己。
我與我,再相逢。
一者從終末趕向初始,一者從中段向前回溯,三次相遇,分別在中段,兩端——
此時此刻。
在光陰迷霧的籠罩下,枯坐鯤魚背上,感悟生死道果的過往寧奕,看不清灰霧那端未來自己的模樣,但他最終做出了影響整座世界的選擇——
留下因果卷,帶著其他七卷書,返回人間,阻止白帝,以及那場終末讖言。
若非如此選擇。
未來的寧奕,不會拿到最後一卷書。
自然,也就不會有這場相遇。
這在當年即將離開光陰長河的寧奕看來,是最後的再見……但如今萬物寂滅之後再看,這卻是最初的相逢。
當年的自己,給萬年之後,送去了一縷希望。
寧奕看著當年的自己,輕聲開口。
“謝謝。”
可惜,這道心聲,無法傳遞到當年的自己心中。
他無聲笑了笑,替當初的自己,收下這份萬年後的感謝——
巨大鯤魚向前遊去,一往無前地撞破光陰長河,在這段起伏的,連續的時空之中,寧奕看到了無數條凝固蔓延的因果長線,萬物生靈雖然寂滅,但留下的因果軌跡,卻可以追溯,這就像是一枚又一枚定格的流星。
我們曾經燦爛。
哪怕最終迎來寂滅,又如何?
“寧奕!”
寧奕神海中,一道巨響。
他緩緩抬頭。
隻見古樹神靈的意誌,降落在光陰長河之上,整條長河都隱隱扭曲起來。
那聲音無比威嚴,無比森冷。
“憑借一卷書,就妄圖逆轉因果?”
寧奕不為所動,隻是平靜收回目光,乘坐鯤魚,向著萬物因源駛去,古樹意誌想要扭曲這條長河……但很顯然,有些事情,它是做不到的。
它能夠擊敗人間界的殘缺道,卻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因果。
如果真能阻止自己,那麼千萬年前,他便已經死去了。
鯤魚一往無前。
無數影潮落在光陰長河之上,古樹神靈試圖以自身法則,來汙濁這條長河,在道寂滅的孤獨歲月中,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相互追趕。
在拿到因果卷前,寧奕看到了終末的景象,世界寂滅,自己獨活。
所以他忍受無盡酷刑,隻等待這一縷光。
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活到因果卷出現的那一刻。
可是如今……則不同了。
從“因果”角度來看,他此後的命運,已經脫離了既定的軌跡,並非是不可殺死的狀態。
若是光陰長河被古樹神靈摧毀傾覆。
那麼他,也會隨之死去。
站在鯤魚上的寧奕,回頭望去,他背後是布滿視野的磅礴影潮,瘋狂追趕,在混沌破碎的千萬個晝夜中,最後一縷光明被無數黑暗追殺,隨時可能熄滅——
時間再次失去了意義。
這一次,寧奕對著虛無,輕聲開口。
“還不出來嗎?”
古樹神靈的意誌聽到了這縷對話,它覺得無法理喻。
舉世皆寂,眾生皆滅。
寧奕這句話,與誰聽?
“……”
沒有回應。
寧奕無聲笑了笑,他抬起手掌,三縷糾纏在一起的神火,緩緩自掌心浮現,懸浮在寧奕麵前。
神火繚繞翻飛,無比安靜。
其中那縷最微弱,最蒼白的火焰,化為“神性”和“純陽氣”的隔閡線,躍動地十分緩慢。
“如果我死去,你也會死。”
寧奕再一次開口。
他凝視著至暗火焰,緩緩道:“甲子城三萬六千生靈,琉璃盞八千誦經人……你不是想與我再次見麵嗎?你還想等到什麼時候?”
至暗火焰裏,傳出了一聲壓抑的輕歎。
一襲雪白書生衣衫,從火光之中凝聚而出,書生負手飄搖,衣衫單薄,燭火搖曳,背後卻好似有千萬芸芸眾生矗立。
那瘦削書生在火焰中幽幽開口。
“隨口一言,你竟一直記著。”
寧奕看到白衫現身的那一刻,釋然地鬆了口氣。他微笑道:“你的‘臨終遺言’,怎敢輕易忘卻?”
當年東境大澤之戰,寧奕沒有殺死韓約留下的甲子城無辜百姓,但事後他反複盤查了這位東境魔主的所有氣息,試圖尋找到一尊琉璃盞分身的遺漏。
但事實上,連琉璃盞,都被自己抹去氣息,占為己有。
韓約憑什麼再留一具化身?
可寧奕太了解韓約了……他從不虛張聲勢,這位大魔頭口中所的每一句話,都有底氣,都有依仗。
“我犧身於千萬縫隙中。”
甘露先生淡淡道:“當初北荒一戰,我在你身體裏種下一縷至暗,那時候我便知道,無論東境大澤的最終一戰,結局如何……我都不會輸。”
是了。
韓約的最後一具身軀,就棲身於至暗特質之中。
無論如何,寧奕都無法參悟這最後一縷特質……所以,他永遠也無法真正的剿滅韓約,戰勝韓約。
看著這縷至暗之火,還有自己生前最為棘手的大敵,寧奕竟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在他心中,有三分欣慰湧出……
人間破碎,萬物寂滅。
能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人,其實已是一種大的幸運。
韓約看到寧奕笑容,皺眉怔了怔。
這家夥瘋了不成?
“我活著,你很開心?”他冷冷問道。
寧奕無比認真,“當然。比我活著還要開心。”
韓約神情複雜,一時之間,竟是無言以對。
他犧身在神火特質之中,這漫長歲月中,積蓄力量,陷入長眠。
一直以來都是他神念侵入外人身軀,強行奪舍占有……這次與寧奕的兩縷神火相融,卻是有些相反,他成為了這具身軀的客人。
這千萬年來,他感受著寧奕的孤獨,折磨,隻需一念之間,便能知曉,寧奕究竟有沒有謊。
他知道。
寧奕沒有謊。
自己無數次想殺死的人,再次相逢,竟不是生死相見……這實在是一件無比荒唐的事情。
白衫書生皺起眉頭,望向寧奕背後,那條被無數影潮汙濁的光陰長河。
他神情徐徐陰沉下來。
整座世界都破碎了,陷入無邊黑暗之中。
那些不死不滅的汙穢生靈,是自己最厭惡的存在。
這世界,沒有一絲光了?
他冷冷問道:“人間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正如你所見的……道崩塌,諸生寂滅。隻剩下我還活著。”
寧奕捧著至暗火光,搖了搖頭道:“如今,再加上一個你。”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道:“這世上的最後一縷光,就在這裏。要麼,你我一同寂滅,永赴黑暗。要麼……”
寧奕回頭望向影潮,還有不斷追溯自己而來的古樹神靈。
要麼,他們死去!
聞言之後,韓約沉默了。
片刻後,他看著寧奕,忽而笑了。
白衫書生那張俊美好看的陰柔麵孔,笑起來沒有戾氣,哪裏像是一位魔道至主?
“寧奕,還是被你算計到了啊……”
韓約緩緩盤膝,坐在至暗道火中,隻手撐肘,他淡淡道:“想要什麼,無需拐彎抹角,直便是。”
寧奕誠懇道:“我需要大成的至暗特質,補全道,重立輪回。”
三神火,隻差最後一點,便可圓滿。
“好。”
出乎意料的,韓約答應地非常爽快,甚至連一絲一毫的猶豫也無。
白衫書生坐在至暗道火中,背後人影幢幢,如山如海。
他懶洋洋道:“我隻有一個要求。”
寧奕正襟以待。
“我要這世間,重回光明。”
韓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破碎的窟,他聲音平靜,卻字字石破驚:“既要補,重立輪回。我要你盡心盡力,做到此後下,人人能平等,不再有不公。”
寧奕沉默望向眼前的白衫書生,他陡然想起了甘露的幼年經曆。
生長於十萬大山,被人欺辱,被人謾罵,被人踐踏,無法修行,無法抬頭,被迫走上鬼修之路……
直至東境大澤結束,他從來沒得選。
飛蛾撲火,擁抱光明,韓約逆行倒施,對抗道,為的……就是顛覆秩序,重立一座完美世界。
“好。”寧奕撚出一縷神火,放於眉心,以自身大道起誓,“我答應你。”
話音落下。
至暗道火搖曳起來,如同一朵蓮花,緩緩綻放,坐在蓮心的白衫書生,展開笑顏,身形在蒼白火焰衝刷下變得淺淡,虛幻,模糊。
韓約低聲道:“寧奕……我相信你。”
至暗道火瀑散。
三縷神火,完美平衡,相互交融,不再有誰犧牲,大家彼此平等。
在這一刻,三特質神火的最後一絲殘缺,終於得以圓滿。
寧奕閉上雙眼,他神念向內沉浸,浸入體內的那把本命飛劍,那是一片凝聚了萬千大道,無數秩序和規則的無量大海。
道破碎,秩序崩塌。
那麼……便以我的道,重新建立新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