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勃洛克:一個穿深藍色襯衫的詩人(1 / 3)

勃洛克:一個穿深藍色襯衫的詩人

文化縱談

作者:高維生

1902年3月,初春的季節,壁爐還在燃燒。窗外的天氣晴爽,湧進來的陽光很少,前廳裏的光線不足。穿“帶斑點的淺灰色學生裝”的人,按響吉皮烏斯家的門鈴,她打開門時,看到陌生的大學生。就在這時他跨越了門檻,開始了和俄羅斯白銀時代的“薩福”之一,“頹廢派的聖母”吉皮烏斯的二十多年的友誼,也走進詩歌的聖地。

吉皮烏斯寫下了他們見麵的情景,這個夏赫瑪托沃長大的小夥子,略帶羞澀的神情:

——我來……我可不可以報個名……星期五,梅列日科夫斯基要在鹽城作報告……

——您貴姓?

——勃洛克……

——你是勃洛克?快請進來,讓我們彼此認識一下。報告先不著急,這是小事……

就這樣勃洛克走進了我的房間,坐在壁爐的另一端,正對著高高的窗戶。窗外——窗戶對著救主大教堂的廣場——是早春清澈的綠光,已經不再暗淡的天空。

我並不覺得勃洛克漂亮。窄而高的額頭(他的臉和身軀上的一切都是窄而高的,盡管他是中等個頭)上方是濃密的褐色頭發,臉是直板的,一動不動,平靜得如木雕石刻一般,這是一張很有意思的臉。

對初次會麵溢滿了情感,吉皮烏斯在一文中說,不想寫有關論勃洛克詩歌的文章,也不想對他有何評價,“我想講述勃洛克與本人的故事,對我們之間的聚散離合做一粗淺的勾勒,——僅此而已。”用“我的月亮朋友”比喻她和勃洛克之間的友誼,這種陰柔的美,表現了詩人的個性。

“窗戶”,“救主大教堂”,“早春清澈的綠光”,“已經不再暗淡的天空”,一條流動的脈絡,不知覺間說出了太多的東西,梳理出了勃洛克一生的命運。他的突然到來,吉皮烏斯感覺天空不再暗淡了。宗教、陽光和春天,通過高大的窗口,描繪出詩人的肖像。

1902年,勃洛克住在夏赫瑪托沃莊園,他和吉皮烏斯建立了深厚的友誼,經常保持通信聯係。秋天的時候,勃洛克來到了盧加,在吉皮烏斯的別墅住了很多天。

他們在樹林的邊上散步,漫無邊際地走,不時地聊詩歌和人生。九月是美好的季節,樹葉染上成熟的金色,溪水歡快地流淌,有時水麵漂著一枚落葉,清脆的水聲送來秋天。他們的交流,加深了吉皮烏斯對於友人的了解。這個性格古怪的小夥子,不知為什麼吸引住了俄羅斯的“薩福”。

寒冷的冬天,我在魯北平原的冬夜,聽吉皮烏斯講述和勃洛克的交往。夜在清寒中向深遠處走去,紛揚的雪花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我來到陽台上,關上了身後的門,站在窗前觀望飄舞的雪。黑夜中風在追趕著白雪,我似乎看到詩人昂著焦慮的臉,等待大風暴的來臨:

黑色的夜。

白色的雪。

風呀,風呀!

人的腳都站不住。

風呀,風呀——

吹遍了上帝保佑的全世界!

風卷刮起

白色的雪。

雪下麵——是冰塊。

滑呀,難走呀,

每個行路的人

都會滑倒——唉,可憐的人!

從這所房子到那所房子

拖著一根長繩。

長繩上——是標語:

“全部政權歸於製憲會議!”

一個老太婆很傷心——哭起來了,

她始終都弄不清,這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有這樣一條標語,

為什麼要這麼大的一塊布?

能給孩子們做多少綁腿呀,

可是每個人——都是裸身,光腳……

……

重讀《十二個》,不是因為雪夜的特殊背景,我離勃洛克的暴風雪更近了。1995年5月1日,鄭體武在翻譯《勃洛克傳》的後記中說:“早在二十年代,即《十二個》發表後沒有幾年,這部長詩就被傅東華和胡 譯成了中文,足見我國文學界對這位大詩人的關注。魯迅先生曾多次在自己的文章裏提到勃洛克,還親自為胡 的譯本《十二個》撰寫譯後記,熱情地向我國讀者推薦這部作品,稱作者是現代首屈一指的都市詩人。四十年代,又有了戈寶權的譯本《十二個》。”鄭體武是俄國文學的專家,他在遙遠的國度生活過,對象征主義詩人了解得透徹。他稱勃洛克為“俄羅斯古典詩歌大廈的封頂人”。在勃洛克的詩中,祖國是詩人的精神源頭,詩中形象鮮活而樸實,反映出詩人對現實生活的關注。作為俄羅斯象征主義詩人的代表,他不囿於象征主義的規範。懷著對祖國、對人民的熱愛,他從“美婦人”的萬般柔情中掙脫。《十二個》風格淳樸充滿激情,表現了新舊世界的衝突,通過黑夜和白雪的反差對比,詩人捕捉到革命風暴——它來勢凶猛,不可阻擋。勃洛克是劃時代的詩人,在他寫作《十二個》之後,他已超越了象征主義。“當在寫作和完成《十二個》之後,我一連好幾天在生理上,聽覺上,都感覺到四周的一種巨大的喧響——一種混成一片的喧響(大概,這就是舊世界毀滅的喧響吧)。”

1880年11月勃洛克的出生,也無法挽救破裂的家庭,他出生不久,父親就離開了家。從此童年的勃洛克,是在“藍色的春夢般”中度過,取代父母離異帶來的傷害。

夏赫瑪托沃是外祖父的莊園,也是快樂的地方。他母親和幾個姨媽都是文學的愛好者,身邊除了瑣碎的生活外,大自然、讀書、寫作和交流藝術,不時地影響他的行為。勃洛克是在“女性”和“藝術”的愛神嗬護下長大的。

夏赫瑪托沃莊園,四周是起伏的山岡,神秘的林邊沼澤地,不時有疾飛的鳥兒,越過林的梢頭。清晨時走在小路上,踩著枯枝向天邊眺望,看到初升的陽光渲染,勃洛克的身心得到了滋養。

波德索涅奇納亞車站,站台邊上,停靠著一輛三套馬車,等候小勃洛克的到來。坐在車上,聞著清新的空氣,沿著車轍穿行大自然中,馬脖子上的鈴鐸聲,回蕩在迷人的景色裏,撞擊敏感的心靈。幾條狗望到鄉路上行駛的馬車,知道小客人接回來了,喜不自禁地迎出了好遠。勃洛克望到他叫“狗院”的“那座帶閣樓”的平房,老仆人加甫利爾在一旁脫帽行禮。

在夏赫瑪托沃一切都是平等的,看不到學校討厭的陳腐氣息,他感興趣的是天空,自由的大自然。母親的嘮叨遠去了,夜鶯的歌唱,樹枝間約會的黃鸝,拾鬆果的小鬆鼠,讓他忘記了所有的煩惱。

外祖父恢複了本色,脫掉了筆挺的西裝,摘下領帶,丟棄了皮鞋。外孫子親切地叫他“老頑童”,祖孫兩人在大自然中不會有功名之爭。圖爾科夫在傳記中說:

外祖父——薩沙管他叫“頑童”——肩上掛一條帶子。這可不是從前他做校長時為了營救被捕的大學生而時常戴的勳帶。這是一條普通的綠帶子,上麵係著一個綠色的洋鐵盒,用來采集植物。外孫在周圍蹦蹦跳跳,像獵狗跟著獵人一樣。他們去散步,同時又全神貫注地搜索著某種植物,一進林子便是幾個小時,有時甚至還帶著戰利品迷了路。

“我跟外祖父找到一些在夏赫瑪托沃及其附近見不到的花”,小勃洛克自豪地寫道。要知道,這也是課堂,甚至是植物學講座。值得慶幸的是,學校裏死氣沉沉的課堂可不能跟這同日而語。

熱情、天真、爽快、孩子氣十足的外祖父,跟外孫一起做蛇形風箏,一起放飛,一起高興地大聲喊叫:飛得真不壞,不比門捷列夫的氣球遜色!

外祖父的平和,填充了父親離去的傷害。他一生離不開夏赫瑪托沃,那兒也是療治心靈創傷的地方。

勃洛克敏感的心,繼承了母親的遺傳,勃洛克在自傳中寫道:“從兒時起,便有一股勉強跟某個人的名字聯係在一起的詩歌潮流不斷地衝擊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