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爾,天空的那朵白雲
文化縱談
作者:趙豐
打開窗戶,雨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天空出現了難得一見的白雲。這雨已經下了一個星期,淅淅瀝瀝的讓人心煩。下雨的天氣裏,很少有人打擾,我也不會選擇出門,讀書,寫作,思考,讓思維凝滯在窄小的空間裏。這些日子,桌上、床上放著海德格爾的書:《走向存在問題》、《存在與時間》、《形而上學導論》、《真理的本質》、《演講與論文集》,隨便地翻著,並不係統地閱讀,往往是精彩處讀過好多遍,有些段落幹脆就放棄。這是我的閱讀習慣。
對於海德格爾的關注,是從他那句著名的哲言開始的。他說:“模糊性是智慧固有的美德。”在智慧的表達這個問題上,千百年來,我們的先哲們從來都是非常謹慎的。他們確認,真正的智慧,是無法用語言說清楚的。如果非要用語言去表達的話,那也隻能是模糊的表達。因為智慧潛藏於生活中,沉澱於思想者的思維活動中,如要給智慧下一個定論,那智慧最終會成為一個僵死的東西,成為靈魂的枷鎖。縱觀中外先哲們的智慧之思,蘇格拉底、孔子這些號稱人類導師的大家,他們在傳道之時采取的是“述而不作”的方式,沒有留下自己表達思想的文本。有關他們的思想著述,是他們的學生根據當時的課堂筆記整理得來的。哲人們之所以“述而不作”的理由,我想與智慧的模糊屬性有關。這讓我想到了智者學派裏的高爾吉亞,他有一個著名的觀點就是“無物存在;就是有物存在,也不可認識;即使能認識,也無法表達清楚,把它告訴別人”。
在我看來,真正的智慧具有鮮活的生命力,充滿了永恒的魅力。它不是僵死的教條,能給人以啟迪。這樣想來,海德格爾的話是對的。真正的智慧確實需要一個模糊的表達方式,否則,智慧就會變成教條。比如中國哲學中的《論語》、《道德經》、《莊子》等,從它們誕生之日起,經曆了漫長歲月流沙的漂洗,今天我們仍在讀它,仍在啟迪著人生。否則,於丹在講《論語》時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聽眾,會有那麼多的學者和聽眾在爭論?爭論不是壞事,有爭論才會產生真理。正因為《論語》的模糊性,它的多重理解和歧義,才使它產生了無窮的魅力,從而成為中國哲學的經典,啟迪著人們的智慧。佛家講“轉識成智”,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智慧隻能呈現,而無法說出來。說出來了,也就什麼都不是了。這也應了維特根斯坦的那句名言:“對不可說的,要保持沉默。”《道德經》裏也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隻要講出來了,就不是道了,但智慧總是需要表達,這也是中外一切思想家們的無奈和苦惱。
在灃河岸邊的秦渡鎮,我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春天的時候,我在河水裏看見的是蝌蚪。黑黑的身子,在水裏傻乎乎地搖擺。那時,我無法把它和青蛙聯係起來。外婆那時還精神著,她拄著拐杖站在我身後,冷不防說出一句:蝌蚪是青蛙。就這麼五個字,簡潔明了,我卻半信半疑,蝌蚪怎麼會是青蛙?青蛙的頭呢,腿呢,哪兒去了?
外婆那時在我家住著,她平時很少說話,一旦開口便讓人沒頭沒腦。譬如,她肚子餓了,便嘮嘮叨叨:神仙才不吃飯呢。人不吃飯就成神了。她那麼瘦小,腦子裏怎麼就裝著那麼多古怪的東西?在我的記憶裏,外婆總是穿著一身黑衣,又裹著腳,在院子裏晃悠。幾十年的歲月過去了,我才恍然大悟,外婆不是常人,她說的話表麵上看來有點思維混亂,可是她說出來的都是智慧之語。童年的我不理解蝌蚪是青蛙的事實,外婆表達得也很模糊。我在想,如果把那個“是”換成“變”那不就明確了嗎?可是外婆偏不這麼表達。大約在她看來,模糊的表達更好。小的時候,我常常把外婆和蝌蚪聯係在一起,生出一些怪念頭。譬如坐在池塘邊,我的腦子卻在想:水裏的蝌蚪整天想著什麼?岸邊伏著的身體是我自己的麼?
外婆的一生填滿了苦難。在她30歲時,外公就離家出走了,從此再無音訊。外婆用其一生在守候著外公的歸來。按照海德格爾的說法,她的“生存是在深淵的孤獨裏”。但她在表麵上從來不會悲觀,中年思維正常的時候,她總是說著幽默的句子,即使後來思維混亂了,她的聲音也會散發出哲理般的味道。
扯遠了,還是回到海德格爾身上。
1889年9月,海德格爾出生在德國巴登——符騰堡洲的梅斯基爾希鎮。他的父親在鎮上的天主教教堂任司事,母親也是天主教徒。在天主教會的資助下,海德格爾讀完了中學,後來又在弗萊堡文科學校學習希臘文、拉丁文。然而,讓他成為一個哲學家的起點則是布倫塔諾的一本著作:《論亞裏士多德以來存在者的多重含義》。此後,他便翱翔在哲學的天宇上,最終成為一片令人仰望的白雲,成為二十世紀西方最著名、最有影響力的哲學家之一。
1927年,海德格爾發表了《存在與時間》。這部書被認為是20世紀最重要的哲學著作之一,他的名字也因此蜚聲西方哲學界。還是在兩年前的一個秋天,一個遠在深圳的學生給我郵來了這部書的中文版。它的出版者是三聯書店,譯者是陳嘉映和王慶節。盡管早已聽過海德格爾的大名,但一直沒有機會讀他的作品。炎熱的日子裏,我啃著晦澀的文字,一知半解卻滿懷激動。當我讀到297頁的一段文字時,莫名的共鳴終於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