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夢源(之二)(1 / 2)

王夢源回想起來,電話中王建軍的語氣比較輕,或許是不小心流露了自己的傷感,“他的原意應該是等他到巴黎後,我們兩人一起去盧浮宮看畫,緬懷母親,”因為她知道,在上世紀80年代父親與學油畫專業的母親成家時,就一直承諾要帶她去巴黎度蜜月,到盧浮宮、蓬皮杜、羅丹紀念館去看看那些偉大作品的真跡,在母親去世前父親的經濟狀況已經不差,但一直沒有時間陪伴她。沒有完成的巴黎之行,成為父親終身遺憾的事情。

當她再次瀏覽自己寫下的文字時,她突然看到自己寫下的——“要帶著你媽親自來看看”這句話——“這在表示沒有履行承諾的遺憾外,是不是還有另有一層意思呢?難道父親要帶著母親一起來?不,這不可能,母親不是早在她9歲的時候已經去世了嗎?肯定是父親的口誤。”或許是潛意識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隱私,在飛機抵達上海前,她把自己記錄的文字最後幾句翻譯成了法語。然後把寫著中文的那頁日記撕掉,扔進法航座位前的垃圾袋中。

飛機在浦東機場降落後,王夢源推著行李車從出口時,見到了等候她多時沈曉光。雖然距離上一次見麵僅隔半年,但她發現沈叔叔頭發白幾乎全白了。沈曉光身穿黑色的套裝,手戴白手套,胸口別著一朵白色的小花,眼睛透露著疲憊和悲痛。他接過朱麗的行李,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黑色的袖套,“朱麗,把這個帶上,我們去向王總告別。”

沈曉光對於朱麗和王建軍來說,並非簡單的工作關係,而更像是家庭的一份子。他是王建軍分配到國家機關那段時間的同事,從部隊某保密單位轉業到了地方。自王建軍辭職下海、出國留學一直到成為這家企業的跨國總裁,沈曉光一直是他最親密的朋友。沈對外的身份是王建軍的私人秘書,對內的身份更像他們的家人,從她記事起,沈叔叔一直陪伴著她的成長。

在王家一些重大的家庭事務上,當王建軍抽不開身,或者不方便出麵時,都是沈曉光出麵解決。比如為王建軍的父母操辦喪事,王夢源在美國、巴黎讀書安排、接送她回國等等,都是沈親自操辦。不僅如此,在擔任跨國企業總裁、作為職業經理人之外,王建軍也廣泛參與各類私人投資項目,這些也都由沈曉光在打理。曾經有媒體披露說,沈在香港和上海、北京,以王建軍的名義投資購買了多幢寫字樓和私人物業。這些情況她偶爾聽見過父親提起,或者從他們之間的談話中略知一二,但對於自己家到底有多少資產,王夢源並不清楚。

沈曉光坐在副駕的位置,讓司機小王從浦東直接開往龍華殯儀館。在近一個小時行程中,王夢源緊咬著雙唇,她擔心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大哭出來。她開始懷念起與父親一段段的相處時光,有些回憶根本不用回想,它就像車窗外的氣流一樣,撲麵而來。她不相信從小經曆過艱苦勞動鍛煉,一直勤於健身、正直盛年的父親就這麼突然撒手離開。汽車駛入龍華殯儀館時,沈曉光在她背後輕聲說,“朱麗,今後你就是這個家的家長,王家所有財產的繼承者,你要保重、節哀。今晚,我們都會在這裏陪著你為王總守靈。”透過車窗,她看見小時候陪伴她的阿姨、廚師和園丁,大家都聚集在靈堂的門口等著她。

王夢源看見父親的遺體已經躺在冰棺裏,王建軍1米87的遺體被穿上了他最喜歡的灰褐色唐裝,露在白色袖口外的雙手緊握著,透露著臨死前所經曆的痛苦。他的臉已被畫了裝,在化學品的掩飾下泛著一絲紅暈,透著有機玻璃的棺蓋向王夢源微笑著,這個微笑與僵硬的身體顯得不太協調。

從這一刻開始明白,王夢源才意識到:王建軍真的去了另一個人世界,而把她一個人扔在了人生的冰原上。

她對著父親的遺體深深地鞠了三下躬,將沈曉光遞來的三炷香點燃,插進父親遺像前的香爐中拜了三下。然後她轉過身,對著所有的工作人員深深地鞠躬。“謝謝大家!”她說。這是自下飛機著陸後,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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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夢源回國的第二天,《弗洛伊集團亞洲總裁跑步猝死離世》的消息登上了各大媒體財經版麵的頭條。

雖然這僅僅是一條由王氏家族新聞發言人沈曉光向公眾發出的、不到200個字的簡訊,但在各類社交媒體上開始了對於王建軍死因的追問。一夜之間,各類關於如何避免心髒病突發、如何減輕工作壓力、霧霾天是否適宜鍛煉等等心靈雞湯類的帖子,被重新找出來,或者又被再一次加工創新,在微博和微信中被瘋狂轉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