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過鄉的村裏,當老鄉們拉起兩件事時是眉飛色舞,一個是打鬼子,一個是談起女人。
“哎喲!那個時候呀,聽說小鬼子到了南鎮,範築先領著隊伍就上了房,大刀隊手裏拿著大刀,直接就從房梁上就下來了,砍得小鬼子個不吃菜。”
那時候,我還是個不到18歲的毛頭小夥子,跟著隊上的廣寺大叔去收糧食。所謂的收糧食,就是為隊上的小電磨攬生意,價錢和送上門一樣錢,其實就是為小電磨多找一些活路。
廣寺大叔那時候四十多歲,一路上拉著打鬼子的故事,一路上收著糧食,往北走了四十多裏地,就到了南鎮。我那時候看到的南鎮,真就是一塊小高地,從這裏可以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在大平原上,是難得可貴的。
南鎮的大閨女,小媳婦湊了過來,紛紛打聽著收糧食多少錢一斤,幾天能推完磨送回來。(真可惜呀,忘了那時候的加工費到底是多少錢一斤了。)有的人直接就把糧食送過來了,廣寺大叔就忙著過秤,我就忙著貼紙條,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小麥或者玉米,多少斤多少斤。
那時候的農民,根本就沒有想到,他們送去推磨的糧食,能不能給送回來,是不是把他們的糧食騙走了。
這樣,我們去的時候是空著車,回來的時候是裝著滿滿登登的一大車糧食,廣寺大叔呢,一邊走著,一邊和我拉著打鬼子的故事。
“那時候的桑家法和劉馬啊,就是二鬼子,我們鋼槍隊就在村邊上趴著,隻要見了二鬼子,就‘叭’地一聲,給他一槍……”
我們下鄉的地方叫馮官屯,桑家法在我們東邊三裏地,劉馬村呢,在我們南邊三裏地,幾乎就是村挨著村,雞狗之聲天天都能聽到。
“鋼槍隊是幹什麼的呀?”我問。
“鋼槍隊就是鋼槍隊,你怎麼連這個都不懂呀?”廣寺大叔隻顧自己講得高興,根本就不管別人聽得進去聽不進去,見我打斷了他的興致,不禁有些生氣,氣呼呼地抽了小驢兩鞭子,白楞了我兩下,獨自晃著膀子,走到前邊去了。
以後,我才知道,鋼槍隊就是根據地裏的聯防隊員。
我待過的學校叫農機學校,那時候我在那裏當老師,剛二十出頭,學校裏有一個校長,叫張立本,已經快六十了,大高個,十分魁梧,長得黑乎乎的,說白了,比老農民還要黑,按照當地的話來說,那是漬刹了,改不過來了。
他這個校長當得挺有意思,工作上的事情,什麼事也不管(工作上的事情有副校長管著),成天牽著個大細狗,這裏躥,那裏跑,就是熱心打兔子。有時候,我找他請假回家,先說了陣子快過節了,家裏有點兒事情。
這時候,他皺著眉頭,用心地聽著我講話,實在等不及了,就說:“小韓啊,有什麼事,你就直接說吧!”
我隻得說:“我想請假回家待幾天?”
“就這個事啊,我同意了,”他忽然聽明白了我話裏的意思,然後客氣地說,“誰還不回家啊,我這裏沒事兒。你再給副校長說一聲,他沒有別的事,你就回家吧!如果家裏有事兒,就多待幾天。”
他帶著細狗攆兔子,有時候趕到好機會,常常能逮到四五隻,他就把這些兔子拿出來,分給同事和朋友品嚐。有時候,兔子腥臊味太重了,他就說:“要說這個死人味呀,老半天去不了怎麼辦?那就到茅子裏,憋住一口氣,然後到鮮大糞前,深深地吸上一口,然後憋住,待憋得差不多了,再吐出來,死人味兒就再也沒有了。”
聽他話裏的意思,就和一個老行伍似的。
以後我查了查縣裏的曆史,嚇了一大跳,原來這個老校長,是抗日時期黨內派到漢奸二鬼子裏頭的一個內線,在戰爭時期,曾冒著暴露一家的人危險,帶領著武工隊除掉了一個重要的漢奸,為抗日做出了重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