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
她討厭別人這麼叫她,就好像在說,我知道你的過去。那些眼光壓著她,壓著她的倔強和驕傲。
“舅媽跟你講,找男人最好就找個有錢的。女人啊,就那麼幾年青春了,還是錢實際點。”這個女人,過去的幾十年裏,一直在跟錢較勁兒了。
其實有時候,女人在跟自己較勁兒,哪個女人不做夢。我們都渴望著美好,與眾不同的幸福,但,如果真的有那麼多的美好,那美好是不是也太平庸了呢?
飯後,夏寧回到曾經自己的房間,那個她呐喊好多次好多次的地方,現在,死灰般的平靜。很多時候,發生過的事情久經時日,總會淡忘,我們都無能為力。她翻開藏在櫃頂的鐵盒,時間鏽住般塵封過去的所有,他是美好的。鐵盒裏麵放了好多手帕,一個玻璃瓶,還有母親的照片,母親的發帶,好多好多,母親的東西。手帕變得硬硬的了,看得出,她多久沒打開他了。一打開,回憶如泉湧,一波波摧毀她那麼多年的防備。
“我的小文長大後一定很漂亮,有很多男孩子喜歡她的。好好奇,那時候會是個怎樣的人愛你,照顧你,媽媽也好想看看小文穿著嫁衣的樣子。”那時候就在那個小房間裏,還是個冬天,她們說好,春天就去山上的廟裏吃齋飯,去逛花市,買年貨。隻是,那個春天,一直沒來過,唯一留下的,是她的殘念。
“小文,答應媽媽,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答應媽媽,堅強一點。你知道,媽媽愛你,媽媽會一直在那你身邊的,不要忘記媽媽的樣子……”那時候,她說話已經滿口滿口吐著血,她用手擦著唇,瞬間染開了一片晃眼的紅。她隻會哭,她不知道怎麼辦,她一直的依靠,牽絆,在那一刻崩塌了。所有的一切都傷得她體無完膚,在場的大人,都試圖拉開她,而時下的勸阻,這對一個小孩來說何嚐不是掠奪呢?她想用最後一秒,保護她,好奢侈,好無奈。過幾天,母親的東西都收起來了,在鄉下,留著這些是不吉利的。可是她留了母親生前用的手巾,晚期的時候,母親很辛苦,每天都會咳血,用久的手巾都變得硬硬的。之後除了外公,他就不再跟別人說話,她的柔軟,隨著出殯的雨天,送給了冰冷的海水。
之後她更用功的讀書了,她相信,隻有離開這裏才有她的世界。她不想跟村裏的女孩一樣,早早談對象,嫁人,生小孩。在那個男權觀念濃厚的地方,她背負著一個女人的責任,一個女人的順從,但她不是,她不要。
那個小玻璃瓶在她的記憶中流光,那麼清澈。她還記得那個,在雨中等他的小男孩,他眼睛很好看,笑著,很好看。她,一直感謝他,來過她的世界,在她最需要嗬護的時候。
她的過去,她從不願提及,因為扒開傷口讓每一個人看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就在那個雨天,他們的初見,她依稀記得,那雙手中的小藥瓶,還有他幹淨的樣子。他給了那個夏天,最美的句號。原來,他們都記得曾經的彼此,也為此就下一片淨地。不同的是,夏寧,感恩這個在意過她傷痛的男孩,而立秋,憐愛已經淩駕在保護欲之上了。
那一年,她生命中最恨的男人結婚了,她和母親15年忍受的一切最後被侮辱得世人皆知。打小,她沒有定義,父親是個怎樣的角色,更加不會想,那是個慈愛的人。她會記得,他會在入夜的寒冬把她拉起來打一頓。母親會在幫她洗澡的時候,看著發黑的藤條印子掉眼淚。然後拿熱毛巾敷著,她很懂事,她跟母親說,不疼!她會記得,他會吃飯的時候把桌子掀了,然後揚長而去。 她會記得,他會叫她賠錢貨,在她還不知道賠錢貨是什麼定義的時候,她還真的把自己當成賠錢貨。她會記得,他會在雨天把她趕出家門,她還沒結痂的傷口被雨水打得好痛。她會記得,他會把母親做給她的午飯扔掉。他會把母親的嫁妝低價買了,買了一塊成色一般的玉給他的情人。她現在都記得那個賤人的嘴臉,那風騷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