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興縣金鳳凰演出隊”成立後,第一筆業務來自南沽村一戶姓聶的人家,聶家老太太九十有六,無疾而終,是喜喪。事主請演出隊過來,就是借吹吹打打,圖個吉利,順便盡了孝心。
這幾年,不少人到安興縣投資建廠,廠址基本都選在距縣城比較近地皮又便宜的縣郊。南沽村在縣城邊上,地勢坐北朝南,呈三角狀,村中央有一條很長的溝,據說是地道戰的遺址。每到下雨,溝裏便蓄滿水,倒是平添了幾分風光。風水先生都說這種地形前敞後兜,最能聚財,而且那條河的走勢極好,彎彎曲曲像一條龍脈,到這裏做事業,想不發財都難。一時間,原本很窮的南沽村成了風水寶地,前來投資興業者趨之若鶩,村裏人的口袋便如充滿氣的皮球一樣,眼瞅著就鼓了起來。
聶家是村裏的大戶,曆任村長、支書、會計幾乎都姓聶。村頭村尾的人見麵嘮閑嗑,出不了四代就是一家子。聶老太太是村裏年齡最大的老人,所以全村幾乎傾巢出動,靈棚搭在院子裏,整個胡同裏都聚滿了人。胡同口放了兩張八仙桌拚到一起,邊上擺幾把椅子,四周用竹竿支起草棚,棚子裏拉了電線,掛兩個100瓦的燈泡,桌上放了茶壺茶碗和幾碟點心,這就是演出隊表演的地方。還沒到六點,周圍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小孩子來回跑著,大人們三三兩兩地聊著天,氣氛異常熱烈。
這種演出通常是不帶妝的,過門一拉,家夥事兒一敲,演員喝口水,潤潤嗓子就開唱。今天頭一天,從六點開始,劉好兵安排了將近五個小時的節目。老蠟和老旦秦玉梅的《轅門斬子》,小生張興旺和花旦鄭翠枝的《蝴蝶杯》,還有唱包公的劉新河的《鍘美案》,王紅全的《刺馬》。。。。。中間穿插幾個時下年輕人喜歡的歌曲,或者來段討好的對白,基本就滿滿當當的了。劉好兵太了解自己手底下這幾杆槍了,什麼大場麵沒見過?放在這裏是殺雞用牛刀。
他看老蠟已經喝完水站起來,準備開唱了,便擠出人群,找塊靠麥秸垛的石頭坐下,斜靠著身子,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點上煙,深吸一口,直到那口煙到了肺裏,才長長地吐出來。麥秸垛裏偎著身子,很暖和,伴著老蠟激昂的唱腔,老好兵打起盹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恍恍惚惚中,他好像又回到了老團長的家裏,還是那幾件簡單陳舊的擺設,老團長拉著他的手,嘴巴費力的張開,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卻始終聽不清在說什麼。劉好兵想問問老團長,有什麼事情要他辦,他想離他近點,再近點,耳朵快遞到他嘴裏了,卻“啪”的挨了一巴掌,打到臉上生疼。劉好兵費力地睜開眼,王喆在跟前站著,正叫他:
“團長,醒醒,團長,醒醒。。。。。。”
說了多少次,以後改叫“隊長”,可沒人能改過來,他們當中年齡最小的也管他叫了六年團長了。
“怎麼了?”
劉好兵清醒過來,聽到遠處的人群一片嘈雜,有好多人在高聲喊著什麼。
“王喆,發生什麼事了?”
王喆指指人群:
“戲唱了一半就唱不下去了,都嚷嚷著要看唱歌跳舞變戲法。”
“什麼!”
劉好兵有點怒。
“我們又不是馬戲團!我去給主家說。”
“就是主家要我來找你的,說是依著大夥,本來圖的不就是個熱鬧嗎?一會兒參靈的時候再唱戲好了。”
“參靈?(即哭靈,要有大段悲傷的唱段,演員要真哭,表演越真實越受歡迎。)我沒和他們說要參靈啊?”
“主家說了,參靈的錢另算,看唱得咋樣,唱得好,哭得厲害,給的就多。。。。。。。”
王喆聲音越來越小,不敢看團長的眼睛。
劉好兵搖搖頭,歎口氣,向人群支一下手,倆人一前一後走過來。
演員都停下了,人群裏還有人在喊:
“跳舞跳舞!現在哪還有光唱不跳的,一會兒人都走光了,主家可不好看。”
有人“嗷”一嗓子,長長地打個口哨,看熱鬧的年輕人就都拍著巴掌“嗷嗷”喊起來,剩下的人饒有趣味地插著袖管在旁邊看熱鬧。
“不跳舞就走了,回家看電視,聽話匣子也比這強。”
“就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