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黃六月。天上的太陽肆無忌憚地炙烤著大地。
梁三兒挑著兩大摞麵餅和兩罐撒了少許烘烤大麥的溫水,跟在白七爺身後走在通往麥地的路上。腰後20響盒子炮上的紅纓穗隨著梁三兒的步伐來回甩動。
走在前頭的白七爺帶著賬房先生似的黑酡墨鏡,頭上扣著瓜皮帽,手裏捏著一根文明棍。墨鏡是梁三兒從陝西買來孝敬給他的(梁三兒哭泣中,不是孝敬的。明明是不小心讓白七爺看到了硬要走的)
文明棍是白七爺在馬鴻賓部隊裏當團長的大兒子過年的時候帶給他的。說是外麵大城市的鄉紳都時興出門拄個文明杖,是有文化人的表現。
白七爺是位善於接受新思想、新事物的好長輩。過完年後,但凡出門必定會帶著這根文明棍。
這時,白七爺邊走邊叮囑梁三兒:“小三兒啊,明天了你帶幾個人到縣府衙門,再給張縣長念叨念叨,讓他抓緊了把今年該催上來的糧都如數繳上來,別耽誤了。今年縣裏收來的糧五成放在咱們的堡子裏,三成給老大的****部隊送去,剩下的二成張縣長他們忙了一年,也不能喝西北風,就留在縣衙吧。”
“還有啊,一定叫人把張縣長一家看緊了,別讓再跑了。前一向鴻賓少爺路過咱三義縣的時候專門安頓了,現在國府的勢力範圍越來越大,咱這些老住戶的地盤是越來越小了。要是再跑掉了,國府又有借口往咱縣裏安插人馬、勢力了。鴻賓少爺是老實人,不比馬步芳、馬鴻逵他們勢力大,沒人敢惹。別人欺負他了,他都不好意思先張嘴。再說了,張縣長在咱縣這幾年,催款算賬納糧派賦也是一把好手,要是尥蹶子跑了,先不說這樣的能人沒處找,光是每年讓鄉親們納糧都沒人出頭。這鄉裏鄉親的,總不是咱們去催的?還不得讓鄉親們罵死啊!”
梁三兒肚裏想:“鄉親們罵您白七爺死老摳的還少了?”
嘴上卻立馬應承道:“七叔您放心,趕明兒一早我就去縣衙找張縣長,得讓他記得三義縣誰說了算?不然他以為他認識幾個當官的,就不把七叔您當回事兒!”
說到這裏,梁三兒臉上露出一絲猥瑣的笑容,衝著白七爺獻媚道:“七叔,您是看著我長大的。您看我現在也快二十了,連個媳婦也沒有。張家的大小姐今年也有十七歲了,該出閣了。回頭您老再給張縣長說說,別眼光太高。大姑娘了,給誰給不是給,給我梁三兒,七叔您臉上也有光啊”!
文明棍輕輕地在梁三兒的大腿側敲了一記,白七爺笑罵道:“你小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人家張縣長兩口子都是書香門第出身。骨子裏那是眼高過頂的人,會看上你這種鄉下小癟三兒?”
“打小兒我讓你們這幫猴崽子在家學裏好好念書。先生請的一個比一個高明,國學大儒,東洋、西洋的教員。一模一樣的待遇,一模一樣的先生,現在你們那一批學堂的兒郎們除了你,那都叫學業有成。像我家老三,靠自個本事到美國去念書了。張縣長家的千金不過跟你們後麵聽了幾年學,現在張嘴就是成串的洋文。你呢?肚裏那點兒墨水也就夠寫寫字、記記賬的。”
“光好耍刀弄槍的,差點連我們家老三兒都被你帶進溝裏了。”
“你看看你,站沒站相、走沒走樣兒!禮帽歪戴,盒子炮斜挎,流裏流氣的,一副街痞樣,我都看不慣,再別說人家張縣長了。”
白七爺唉聲歎氣,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提到念書,梁三兒倒是難得的臉紅了一下。
梁三兒的爹當年在三義縣也是響當當的一號。和白七爺是忘年交,過命的交情。
紅軍過境甘肅的時候,****抽調陝甘、寧夏、青海的地方軍閥進行圍追堵截。馬鴻賓錢少兵少地盤少,本不想派人去。奈何大勢所迫,不得不去。就把這差事交給白七爺,讓白七爺湊點人帶隊去應付場麵。老少爺發話,白七爺就準備再當一回廉頗,老當益壯,親自帶隊前往,讓這些外省來的紅軍見識見識白七爺三隻眼,不是好惹的。
但三義縣白家堡諾大的家業,白七爺作為一家之長,不是說拔腳走就能走的。最後梁三兒的爹自告奮勇,代替白七爺率一個排的騎兵出征了。
按白七爺的預想,雖說是一個騎兵排,但戰力不俗,有速度優勢,加上梁三兒的爹也是身手了得,就算沒多少戰功,但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就算萬一剿匪失利、部隊敗了,論逃跑也沒誰能跑過白家堡的騎兵的。
大家都信心滿滿。
沒想到這些過境的紅軍和前幾十年的匪都不一樣。那是真能打,上去一個連敗一個連,上去一個營滅一個營,上去一個團照樣讓人家打得稀裏嘩啦,最後負責追擊任務的梁三兒爹他們莫名其妙就變成負責狙擊的了。在一場無人逃脫的戰鬥後音信杳杳、生死不知、人間蒸發了。
梁家沒了家長,生活就變得有些難。